贺兰初袖想道,她需要一个替死鬼。仍抄起烛台,朝着脸上砸了十七八下,这回是彻底断了气,方才放下心来。
这十余下费了她不少力气。贺兰初袖前后两辈子加起来,都是习惯口舌杀人,亲手,这是头一回。贺兰初袖喘了口气,然而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太多了,所以并没有休息太久,就出了屋子。
正门是不能走,贺兰初袖往后门摸,但是这刺史府到底不是凤仪宫,不是南平王府,她不熟,也不知怎的,起先还有些远的火光和哭喊,在周周转转中,竟然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
贺兰初袖开始流汗,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恐惧,头发湿了,背心也湿了。
伴随着哭喊和尖叫的笑声,挣扎和打斗中,有什么朝着她飞过来,摔在脚边,定睛看时,却是一条胳膊,白生生的胳膊,被咬得血肉模糊——像是方才跟她搏斗的不是人,而是什么深山里蹿出来的猛兽。
贺兰初袖咽了一口唾沫,背抵着墙,粉壁冰凉。
她不会这么容易死的,老天让她重生一次,不是为了来这个世界上,无声无息死去的。她不能就这样死去,她不服!她咬着牙,反反复复和自己说,但是腿脚到底软了,挨着墙根,一溜儿软下去。
应该……不对,是必须趁乱逃走,趁着天黑,趁着到处都是人……道理是道理,手脚却不听使唤。
眼睁睁听着尖叫声小了,脚步少了,天边渐渐翻起鱼肚白。她自来不得宠,这府里认得她的人也不多,贺兰初袖盘算着,要被认出是王妃,那多半被当作奇货可居——她可不想被那些贼子……
如果假称婢子下人,不知道是会被放走还是留下来服侍。她心思虽然还算清明,急切间却也猜不出贼人来路,但是咸阳王被高高挑起的头颅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些贼人竟然知道擒贼先擒王。
手段酷烈,杀人干脆,贺兰初袖前世并没有太多机会与这样的人打照面——如果是嘉敏在,定然能猜出来,这是军中作风。
贺兰初袖想好了说辞,准备见机行事。
天亮以后贼人灭了火,开始清场,死尸补一刀,活着的人被赶作一处——贺兰初袖起先手软脚软,一半是惊,一半是饿得,被踢了两脚,两滚带爬,好歹到了指定地点,与婢子下人混作一处。
酸臭与血腥同时扑鼻而来。
贺兰初袖张嘴想要呕吐,却是什么都呕不出来,周围都是惊惶惊恐惊惧的眼神,瑟瑟发抖的身体。
由远而近的脚步声,近到跟前,是沾满泥灰与血的靴子,赤脚,草鞋,也有布鞋。不断有人高声呼喝应答,放纵快活的大笑,话说得又快又急,也不是官话,贺兰初袖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是了,这里是朔州,距离洛阳千里,这里的人,大多数都不会说官话,会说的基本就是跟着咸阳王夫妇从洛阳来朔州的那些。贺兰初袖默默地想,如果混不过去,就只能装哑巴了。
这转念间,说话的人已经少了,有人走到跟前来,快速说了几句,贺兰初袖仍然听不出他说的什么话,但是这声音,恁的耳熟。
耳熟,可能是故人。
这个故人敢杀咸阳王,就绝不会是什么善茬。杀咸阳王意味着什么,造反!他是铁了心造反,怎么会放过她这个咸阳王妃?几个念头从贺兰初袖脑子里过去,让她打定了主意,必须,而且是只能装聋作哑了!
有人推了她一下,贺兰初袖像是大梦初醒,惊惶地抬起头。
“……有认识她的吗?”有人掰起她的脸,问她左右的婢子下人。
左右纷纷摇头:“不认识。”
“没见过。”
“可能是王妃屋里的婢子,”有人大着胆子说,“昨儿晚上我看到她从王妃屋里出来——王妃的人都是洛阳来的,不懂咱们的话。”
“王妃,”那个让贺兰初袖耳熟的声音沉吟了片刻,再度响起,这回说的却是字正腔圆的官话。“王妃去了哪里?”
是周城!贺兰初袖听出来了,她脑子里轰了一声,眼前似有无数的金星乱冒:怎么是他,怎么偏偏就落到了他手里!
不不不……
他只见过她一面,他以为她已经死了,一时三刻间应该想不到,贺兰初袖拼命地安慰自己,脸色还是更白了一些——幸而她脸上抹满了尘土和血污,再惨败也看不出来,便是看出来,也是理所应当的。
谁不害怕呢。
贺兰初袖深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双手打了一个手势:王妃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