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前世的贺兰初袖准确说出乱世开始的那一天,那肯定是笔糊涂账,那会儿她还在和皇帝忙着和太后斗法呢,朔州,云州……在哪个方向她都不知道,更别提距离洛阳多远,离柔然有多近了。
到斗倒太后,朔州已经大乱,接连派出的宗室领军都大败而归,那还算好的,有人连命都没了。不得已起用南平王,花了近两年的时间,方才收服六镇近二十万兵民,而南平王也因此坐大。
当然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后了,贺兰初袖万万没有想到,乱世竟始于眼前。
咸阳王并非良人这一点,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就让她认识到了,新婚燕尔,尚有几分浓情蜜意,到离了洛阳,咸阳王就开始后悔。没有人愿意离开洛阳,特别是在此之前,他已经离开洛阳太久。
特别是人人都知道,咸阳王归来是太后心中所盼,咸阳王得宠,将身居高位,是众所周知的共识——直到正光四年冬末的一连串变故。
人无法预料自己的命运,无论你是个走投无路的弱女子,还是精通兵法的王候之尊。
离开洛阳的沮丧精准地击中了咸阳王。
而可能再无法回到洛阳,即便回去,也不会再有之前的高位,这个事实让咸阳王从沮丧中掉入到更深层次的绝望。贺兰初袖并不是没有试过开导,然而消磨在金陵漫长的时光,已经极大地消磨了咸阳王的志气。
他已经不是十六岁时候敢于拍案而起,与权臣对峙的咸阳王了。十年,在金陵的十年是他最好的十年。而如今,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去朔州,为什么他要被发配到那个荒凉的地方去。
又一个十年么,他不敢想。
身边的这个人值得他付出这样一个十年吗,答案当然是不,没有任何人值得。
贺兰初袖能够洞悉他这一连串的心理,然而她无能为力。人总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比如当你手中无粮,而面对嗷嗷待哺的婴儿——如果他肯等,兴许她还有时间,有时间来告诉他,他是有机会的。
有机会回到洛阳,有机会登上九五至尊的位置。
然而他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掉进温柔乡中,纸醉金迷。天高洛阳远,如果现实这样残酷,不如浮生共醉。
贺兰初袖开始后悔,后悔自己的匆忙,匆忙抓住的救命稻草,原来当真就只是一根稻草。她前世并没有太多的机会近身接触咸阳王,那那时候还是太后专权,她所有的活动空间都局限于后宫。
而南平王是她的外援,那时候。
到这一世,她只知道咸阳王当宠,所以他能保住她的命,在三娘的刀下;知道咸阳王精通兵法——那是他前世就有的名声,而到底他做过什么,赢来这样的美名,却是她前世所不曾细究。
所以如今到眼前来,乱成一团麻——原本她图的是咸阳王身份尊贵,能征善战是乱世中帝王之资。她高估了他的心志。他醉,她不能跟着醉,朔州刺史府诚然装饰得美轮美奂,但是并没有半分,是为她这个咸阳王妃。
贺兰初袖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举目无亲,在洛阳不是这样的,洛阳,特别是宫里,她无处不在的人脉,像无数的触角,总能在合适的时候给她以支撑和支持。然而这不是洛阳。
这大概是后来……萧南南下之后三娘的境地,如今倒教她先尝了一回。贺兰初袖并不是没有自嘲的,然而这时候她还不知道,变故来得这样快。
她已经歇下,咸阳王玩的那些丝竹,美人,歌舞,她杵在那里,像面碍事的屏风,人人都碍着她,索性大方一点,把位置腾出来,腾给那些梦想着上位的美人,也腾给她这位荒淫无度的夫君。
天眼看着就黑了,火光是什么时候起来的,贺兰初袖并不十分清楚,首先听到的是哭喊声,尖叫,如魔音穿耳,然后才是火光,是奔走的人影,是长嘶的马,是刀的光,是……咸阳王的头。
被挑在刀尖上,挂在墙头,隔得老远,一眼就能看到。
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呼喝,贺兰初袖听不懂,也许是在叫人投降,也许不是,贺兰初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昏过去,手心捏得汗津津的,也许是影梅庵的那几个月劳作锻炼了她的神经。
也许是因为她到底是见过血的,虽然不是这么脏,没有这么乱。
但是她还是比大多数娇滴滴的美人见过更多的血,更多的死亡,她几乎是冷静地叫过来贴身婢子,叫她转过身去,用烛台砸昏了她,冷静换下一身丝衣,换了鞋,往脸上擦上血污和尘土。
沿着墙根走,走了有七八步,又折转回来,手底一探,那婢子还有呼吸。她不能活了,贺兰初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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