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线这一晚睡得格外舒坦,早上起来时,又恢复了元气,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又是抻胳膊又是动腿儿的,很是精神。
“醒了!”木加一用盖帘端了吃食进来。
“我不吃早点!”毛线摇头,扶着炕沿下地,她这身上的疼痛较前一日好似又重了些,身上有好几处淤青,好在脸上的伤并不重,她寻思着再出门戴个帽子遮一下就是。
“还发烧么?”木加一反问。
“没有了!”
“还咳嗽么?”
“我咳嗽了么?”毛线下意识地吭了一声,清了下嗓子,好像是有些疼。不过相比屁股上的疼,这就不叫疼了,也难怪她没感觉。
“今儿感觉怎么样?”木加一将粥和菜一一铺开。
“简直不要太完美!”毛线挥了下拳头,道:“满血复活,战斗力五颗星!”
“那好!我们谈谈!”木加一脸色一沉,将手里的筷子放下。
“谈什么?”毛线瞧着他脸色不善,收回迈了一半门槛的腿:“我还没洗漱了!”
“洗什么脸?”木加一突然暴怒:“乡下的饭不好,你吃不得;乡下的水不好,你喝不得!乡下的茅房不好,你拉不得又撒不得,宁愿把自己饿死,渴死,憋死”
说罢,他话锋一转,大骂:“你洗脸干什么,有什么用?搁着这么远我就能闻到宿便在你身体里发酵的味道!你以为你把自己整的溜光水滑的就能掩盖那一身的酸臭味儿啊!就这,还有脸教书育人了,连自个儿的生理问题都没法解决的人,还能讲出什么大道理来!”
毛线整个人一愣,虚虚地靠着门板上,任由他辱骂。
她在心里说,你懂个屁呀,姐姐我不吃不喝就是为了从源头上减少排泄物的产出;我根本就没吃什么东西,哪来的宿便等等,她头天晚上明明吃过东西了呀!这家伙一大早地吃枪药了吧!
毛线本是想怼他几句的,至少也要说个吃多拉多恶心他一下的,不成想出口却变成了另外一种调调。
“我昨儿晚上吃多了!吃不了那么多!”她听着自己说的话,绵软得一塌糊涂,像是一块过分稀释后的面团。
“哦!”木加一脸色好转,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那就少吃点,一会儿什么路况还说不好呢,少不了要忍饥挨饿的!”
毛线点头,不肯再开口。
“人得学着适应环境,高处过得,低处活得!”木加一说着又看了她一眼:“快去洗脸吧,一会儿米汤都凉了!”
一大早上什么都没干呢,倒先挨了顿骂,按照毛线以前的脾气,那必定是要火冒三丈了,可她今儿竟然有点如沐春风的惬意,怎么说呢,她的这些毛病,平日里隐藏得很好,不是特别亲近的人或者说没跟她真正一起生活过的人,大概是不知道的。她想,就连杜云,怕是也不知道她有这一身的坏毛病。
“幸好他不是杜云!”
毛线洗脸的时候,仍旧是习惯性地就着水龙头扑了把脸——人家倒是有个带喜字的大红瓷盆,可她不想用啊,好多人搁一个盆子里洗脸,那还不如不洗!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在她看来,这种并不卫生不讲究的洗法,较前些年,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以前全村人吃水都用一口井,除了壮年男女要挑水外,半大的姑娘小子也是挑水的主力军,姑娘家劲儿小,两个小姐妹肩上抬着一条扁担,中间挂着一桶水,一般走在后边的年纪要大些,时不时地要伸手拽着点水桶防着往前溜;小子们可就不同了,必须是一人挑一担水,当然,一般从半桶开始,多半桶,一点儿一点儿地往上加,扁担搁在一头膀子上,啐一口吐沫,双手对着搓一下,嘴里喊着一二,弯腰提臀一气呵成,或咬牙含胸,或一步三摇,或憋着一口气闷头走路,左摇右晃,深一脚浅一脚,走一路洒一路,常常是一桶水到家大约就只剩小半桶多了
当然,这些娃娃蛋子都没什么看头,好看的是小媳妇挑水,一手扶着扁担,一手甩臂用力,扁担一上一下地颠着,嘎悠嘎悠,胸前一左一右地甩着,颤颤悠悠,偏偏又腾不出手来扶正那娇羞中带点恼怒又有点不服气的小模样,甚是惹人。
如此辛苦挑回来的水,自然得省着点用,就拿洗脸这事来说,一家人不只用一个盆子洗脸,还得用一个盆里的水洗脸呢,一般来说,家里男主人先用净水洗,之后是娃娃,然后是女人,当然,家里来客时,就得客人优先了,故而,早些年在村里总得听得“你先死(洗)”“你先死(洗)”这样让来让去的客气话。
毛线若是看了房东老汉老两口用的那掉了漆的白瓷盆,就知道自己手里这只印着“囍”字的红瓷盆是多么至上的待遇了!
挨了一顿骂,毛线再看着木加一时,竟然不那么生分了。
她刚端起半碗小米粥准备喝,房东大娘就来了,端着一碗鸡蛋水,朝毛线喊:“听说你生病了?严重不?要不要俄给打一针?”
毛线一怔,问:“您是护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