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初袖从前听萧南说起过周城这个人,说这个人器宇深沉,权谋机变,有识人辨人之能,身段却柔和,念旧,周全,颇能得人效死。不然,以他的出身,一个镇将之位也到头了。
那时候贺兰初袖想他周家也是世族,虽然祖辈落魄,也该有个底线。
一直到她流落孙家。
从前她所理解的穷苦的极限是影梅庵,要自己动手劈柴,打水,煮饭,但是到了孙家,才知道穷苦在于细节的方方面面,比如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擦洗过的家什,比如主婢之间的不讲究,比如衣料、食具、坐具。
她发现自己有一双挑剔的眼睛,在所有人都能安之若素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所居,并非人间。
风沙一阵接一阵,陶具里的水早就浑浊了,这样的水,给她洗脚都不够,然而听说是用来淘米的。
贺兰初袖干呕了许久,最后什么都呕不出来了。她刚到朔州时候自嘲的话,如今都一一到眼前来,是的这是后来三娘差点经历的,她差点被卖到柔然,那里漫天风沙,一年只许沐浴三次。
而如今,她落在与柔然比邻的怀朔镇上,一个幢主的家里——这样的家庭,已经不是赤贫了,她看得出,这家的女主人很满意自己的生活,她笑得很大声,丝毫看不出有半点贵妇的风范。
当然她原本就不是,不过是个刚刚洗脚上岸的泥腿子——也许还没有上岸,如果以她贺兰初袖的标准来看的话。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孙腾并没有来得及对她做什么,就被押送到了这里,这里的人都生得高大,镇上晃来晃去的都是军汉,衣不蔽体,黄的坏的牙齿,黑的脸,嗡嗡嗡乱飞的苍蝇,手臂和脖子上的脓包。
后来这群人……后来就是这群人占领了洛阳,贺兰初袖几乎是惊恐地想,这群人,锦绣洛阳,她不能想象那是怎样一个情形,洛阳矜贵的牡丹花怎样被揉碎。虽然在那之前,洛阳已经几度被火烧。
当然这时候贺兰初袖也没存下多少悲天悯人的心思,她不求人怜悯她就不错了,进孙家的第一天,就被发配了去洗衣服,天知道这一家不过七八人,怎么衣物就能堆成了小山。这是下马威,她懂。
那个胖胖的丫头总试图和她交流,可惜她说的话她不懂,她也不敢开口,她知道她的机会不太多,不能浪费在无谓的人身上。她必须找到那个能带她离开这里的人。起初她不知道她是谁,后来她听到了芈这个姓氏。
周城的妻子姓芈。
她后来活了很久,但是也没有久到,能让她见到她,一个久闻其名,而最终没有相见的人,贺兰初袖好奇地想,这时候,乱世还没有开始,所有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时候,她该是怎样一个人。
是否如传闻中果断,强硬。后来她作为一个公认贤惠的女子被记进史册里,贺兰初袖看到的时候忍不住冷笑,在他们北朝,接纳丈夫没完没了的小妾通常并不会被认为贤惠。那是他们南朝的规矩。
她能带她离开这里,贺兰初袖深信不疑,她有的是砝码,有的是足以吸引她,诱惑她,带她离开的砝码,哪怕只是把她从这里带到平城……那也是好的。
但是这晚,那个叫桃叶的婢子出现在面前的时候,贺兰初袖还是不大不小吃了一惊:何以来之速也!
“我家娘子有请。”她说。
贺兰初袖在微冷的月光里看这个婢子。她生得只能说平常,倒是肤色略白,脸上略有几点麻子,平添了风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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