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地狱厨房（六十一）

    “艾琳, 你还好吗？”回到宿舍客厅后, 伊莉坐到艾琳身边, 有些担心地问道——艾琳看起来有点消沉, 不是垂头丧气的那种，而是强颜欢笑。也是，即使艾琳明白布兰登不是好的恋人, 但付出的感情要收回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哪怕两人相处的时间很短，但在这个压力奇大的比赛里, 投入的感情却会越发深刻。

    “嗯, 我还好。”艾琳牵了牵嘴角, 微侧过身, 把自己的额角贴在伊莉的肩膀上，轻声道，“我知道，布兰登在这种事上是无可救药的。惯性出轨是最不值得原谅的，所以决不能心软。但我还是需要一点点时间, 让我完全放下他。”

    “那，比赛呢？你没问题吗？”伊莉一边抚摸着女孩的头发，一边轻声问道——她不希望艾琳的前程被布兰登影响太多，即使艾琳家里就经营着餐厅，但就像艾琳自己说的那样, 地狱厨房的荣誉是不一样的，这是来自米其林三星主厨的认可，是她独立的成就。如果艾琳有志在厨艺这条路上走下去, 地狱厨房的好名次会为她铺就一条康庄大道。

    “我会尽力。”艾琳闭了闭眼，低声说道，但她的话语却听起来那么无力。

    “……”傻瓜。伊莉摇摇头，轻轻拍了拍这个傻女孩的肩膀，好让她不会太孤单。无论如何，她，迪妮莎，总会在艾琳身边的。她们之间，即使是竞争，也会是堂堂正正的。这是伊莉在比赛最初不能相信、现在却渐渐肯定的事实。

    迪妮莎也在两人边上坐下，并为伊莉倒了杯雪莉酒，好让自己的朋友也放松下为比赛而绷紧的神经。伊莉微笑着向迪妮莎点了点头，并向对方比了个谢谢的口型。迪妮莎摇摇头，也对伊莉回以微笑，表示这没什么。

    沙发的一角，三人的气氛是久违的默契——明天开始，她们就不分团队，只为自己一人工作了。但这也意味着，三人能再次回到一个队伍里，一起前行。

    留意着三人间和谐融洽得仿佛外人无法插足的气氛，另一边的三人微微皱起了眉。

    贾斯汀是在皱眉偷偷自我谴责，觉得自己太笨拙，所以连和莉亚搭话都不敢，也只有在工作中，他才有理由、有借口，能光明正大又自然而然地和莉亚交谈。

    但是，乔什和朱莉却都在心里升起了危机感——对他们三人来说，合队是一次新的挑战，要适应新的队友，新的工作方式；但对那三个女孩来说，合队却意味着旧友重逢，意味着她们将在团队中话语权大涨！一想到未来莉亚在团队中说一不二的情形，两人就不由提前感到战栗！这样下去，莉亚绝对是主厨眼中获胜者的最佳人选，他们只能侧面衬托她！

    想到这里，两人担忧地看向莉亚那边的方向，又在那三个女孩察觉之前，很快收回眼神。但在收回视线时，两人的目光却碰在了一起，两人顿时一愣，随即就向对方露出友好的笑容。

    也许和坐自己对面的这个家伙合作是与虎谋皮，但他们不做点什么的话，自己在团队中的地位与话语权就要被莉亚那三人鲸吞蚕食了！

    他们必须做点什么！

    ＊＊＊

    “欢迎，六位。”第二天一早，主厨和以往一样，已经等在了厨房里。

    “早，主厨！”选手们穿着崭新的队服，笑容满面地看向主厨——这是他们成为六强的第一场挑战赛，没有人会在这时懈怠！他们都想让主厨看到更好的自己，向主厨证明，选择自己进入六强，是他最正确的决定！而且，自己还能走得更远、更远！

    “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没有红蓝之分了。”主厨含笑点头，洞察一切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让一些人忍不住感到心虚，“接下来的挑战赛里，你们要为自己而战；团队赛里，你们所有人都在一个团队、一个厨房里工作。也就是说，你们既是对手，又是队友。”

    主厨点出了选手们的处境，选手们肃容点头。

    “你们只要表现得比你们的队友兼队友更好，才有机会留在地狱厨房。”主厨总结道，“为了帮你们融入新团队，这一次，我会给你们一个特殊的考验。在这场考验里，你们将两人一组，完成一道菜品。给你们一点小提示，合作、沟通、快速又细致，每一项都至关重要！”

    “……”原来的队伍才刚刚解散，现在又要和也许不太熟悉的人一起合作，选手们更为自己担心了，他们都担心遇到不靠谱的坑队友……

    “让。”

    “是的，主厨。”

    随着主厨一拍手，有着一头柔软黑卷发的领班领着六个侍应生走了过来，六人手中都托着一个罩着银盖的餐盘。没有选手知道那里面放着什么，但这不妨碍他们在心里猜测纷纷，也许是主厨做的样菜，也许是什么神秘激励，或者就直接是美元！

    “迪妮莎，莉亚，艾琳，请你们站到这边的长桌前。”

    “贾斯汀，朱莉，乔什，请你们站到另一边的长桌前。”

    主厨下达了指示。

    选手们立刻遵从主厨的话，分成两列，背对背地站在两条相对的长桌前。

    侍应们这才将各自手中的托盘放到每人面前。

    “艾琳。”主厨第一个看向在上次晚餐服务大放异彩的艾琳，“你的搭档是乔什。”又对另一边的男选手说道，“也就是说，乔什，你的搭档是艾琳。明白吗？”

    “是的，主厨。”两人关系一般，但也没什么冲突，都对主厨的安排没意见——当然，有意见也没用，主厨显然不是在和他们商量，而是告知。

    “莉亚，你和朱莉一组。”主厨接着对伊莉说道，“朱莉，你的搭档是莉亚。”

    “是的，主厨。”两人一怔，齐齐答应下来。她们都不信任对方，但她们别无选择。

    “所以，迪妮莎，贾斯汀，你们要彼此合作了。”主厨看向最后的两人。

    “是的，主厨。”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别开了目光——两人都心知肚明，自己是绝不可能和对方做朋友的，但也不至于做出阴谋构陷的事情。他们更愿意堂堂正正地打败对方，向主厨、向别人证明自己！

    “这次，你们要品尝自己面前的那道菜，尝出这道菜中用到的所有食材，判断出这道菜的做法，并告诉你们的队友，让你们的队友做出一道一模一样的菜出来。我会根据你们每个人的成品为你们打分。”在选手们竖起的耳朵中，主厨终于宣布了这次挑战赛的要求，“这是对你们自己和对队友的考验，你们每人有45分钟的时间完成这次挑战赛。现在，比赛开始！”

    随着主厨的一声令下，每个侍应都揭起了自己面前餐盘的银盖，让选手们可以开始品尝。

    “这是……”伊莉一眼就看到了自己面前三个鼓鼓的枕形意大利饺（说白了，就是意式方饺变成了圆饺），这代表了她只有三次尝试机会，必须在这有限的次数内尝出饺子和馅料是否有特殊做法。不过，这次不是盲眼测试，视觉能起到很好的辅助作用。

    伊莉先用边上的刀叉将饺子从中切开，观察饺子和馅料的侧面。

    但是，主厨显然没有给选手们走捷径的机会，里面的馅料被绞碎了，而且又调味烹调过，颜色也发生了变化，无法用肉眼直接判断出肉质的种类。

    果然，主厨不会给他们留可趁之机。

    伊莉一边这么想，一边将半个饺子连着馅料送入口中——万一她没法一次判断出食材，那切半就能增加她试吃的次数。伊莉现在对朱莉的心情很复杂，至少，她无法像对待艾琳那样去关心朱莉了，但伊莉也不会去故意陷害对方。这看起来就太下作了。

    而且，如果故意说错，也会影响主厨对自己的评价。别忘了，主厨对选手们的味觉是很看重的。伊莉在这点上已经得到了主厨的肯定，她绝不会故意失误，让主厨失望！

    鲜美的肉汁在伊莉口中化开，却又没有一丝肉类的腥气——那不是香料的味道掩盖了，而是这种肉本就细腻丰腴，没有一丝异味。

    几乎是在咬下第一口的时候，伊莉就判断出这种馅料的真身了——这是毫无疑问的蜗牛馅，而且不是一般用于炖煮的小灰蜗牛，而是能用来制作大餐的勃艮第蜗牛，后者的肉质要比前者紧密一些，而个头上的差别，在绞碎后就看不出来了。说真的，勃艮第蜗牛本来是能整只用来作内馅的，但也许是为了给她们增加难度，所以主厨才选择了绞碎——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浪费。但主厨也没有绞得太碎，所以伊莉才能尝出两者的区别。

    尝出了主要食材，伊莉在心里松了口气，又开始品尝边上的酱汁。

    那是呈乳白微稠状的酱汁，里面有……

    伊莉品了品勺子上盛起的一点汤汁，立刻就判断出了红葱、白酒、白酒醋和奶油的味道，至于香料……伊莉又反复尝了几次，这才确定了其中用到的香料是罗勒、山萝卜和巴西里，当然，用来调味的肯定还有盐和胡椒，这些材料构成了这份浓郁又不失鲜美的酱料。

    有像伊莉这样进展顺利的，也有拿不准的。

    毕竟，没有一道菜是固定的菜谱，哪怕是经典菜，主厨也可以改良，选手们不能完全依靠自己的做菜经验和以往的菜谱来判断食材。酱汁的革新、香料的换用，都会带来截然不同的味道与口感。只凭味觉品尝，哪怕这次选手们没蒙上眼睛，但多种食材的味道融合在一起，品尝的难度其实并不低于盲眼测试。

    至少，不止一个选手在默默纠结，餐盘里的是比目鱼鱼肉还是海鲈鱼鱼肉，酱汁散发的香味是欧芹还是莳萝，融入其中的奶酪是蓝纹奶酪还是山羊奶酪，诸如此类，这些调制好的菜品中根本看不出一些食材和调味料的原型。当然，菜品明晃晃地摆在面前，选手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比如，一些蔬菜杂烩里，用到的蔬菜就看得很清楚，一些配菜也是，本身的形状颜色就很有特点，让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记下来。

    “三分钟了！尝出你们盘子里的是什么了吗？”主厨已经在边上大声提醒了，“当然，你们可以自由地分配时间，无论是试吃，还是动手，都可以。甚至，你们还能多次往返品尝。但是，别忘了，你们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出一道一样的菜品，你们只有45分钟！”

    “是的，主厨！”主厨的回答让选手们头皮一紧，本来还在犹豫是哪种肉、哪种香料、哪种配菜食材的人立刻在心里做出了决定。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好犹豫的，这是为自己这边队友品尝的，而不是为自己品尝的，就算做错了，也是队友做砸。有人这么想道。

    于是，在主厨的提醒之后，选手们不约而同地向厨房跑去，边上的侍应们阖上了银盖。

    “艾琳，我要做的是什么？”

    “你要做的是锅煎三文鱼配白兰地奶油酱。”

    “你确定吗？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对，就是很经典的锅煎三文鱼，白兰地奶油酱也是那个味道，主厨没多做什么。”

    “好的，我记住了。”

    乔什匆匆询问着艾琳，向对方多次询问自己的菜品，确认无误后，这才放心地记下。

    “那乔什，我的呢？”

    “你的是香煎…比目鱼，配安达鲁司酱。”

    “其他呢？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没有了，这么做就可以了。”

    乔什没有说出他对鱼肉不确定的事情，那样的话，艾琳肯定会催促他再去品尝的，这会浪费他的制作时间。所以，乔什选择为自己自私一次，瞒下这点小小的不确定。至少，他没故意欺骗艾琳，他只是不确定，那到底是比目鱼，还是……

    乔什自认问心无愧。

    乔什和艾琳在一边确定他们两的菜品，厨房里的其他角落，伊莉和朱莉、迪妮莎和贾斯汀也都在和自己的队友确认自己的工作。

    “所以，我要做的就是奶油煎嫩牛片，配番茄牛肉汤和焗烤小蔬菜对吗？那嫩牛片是什么部位的？用什么调味调香？小蔬菜是哪些？”伊莉进一步向朱莉说道。

    “呃，我想是腰脊肉，主厨应该是用盐、胡椒、肉桂和丁香腌制，蔬菜的话用到了洋葱、栉瓜和樱桃番茄，上面洒了百里香、面包粉和橄榄油烘烤。”朱莉一边回想，一边说道。

    “就这些是吗？”伊莉看着朱莉的眼睛，又确认了一遍。

    “……是的。”朱莉抬起头，对上伊莉直直看向她的双眼，心里一个激灵，有些含糊、但坚持了她的说法。她不能让莉亚继续赢下去，那样的话，莉亚会成为主厨心中冠军的不二人选的！她不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在场的其他所有人！

    “好。”伊莉没有再追问，问到这个地步已经够了——朱莉如果说了实话当然最好，但如果说了假话，伊莉也无能为力。毕竟，她连菜都看不到，更别说品尝了，朱莉就是她唯一的信息来源了。她除了相信，其他什么也做不到。但，无论朱莉告诉她的是真信息，还是假信息，伊莉都会好好完成。在她的能力范围内，她绝对会做到最好！

    “那我……”朱莉有些心虚（当然，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地向伊莉询问。

    “你要做三个蜗牛馅的枕形意大利饺，配香草奶油汁。”伊莉没有藏私，这次的挑战赛是两人一组的，之后的度假奖励主厨应该也是按组发放的，伊莉不希望朱莉表现得太差劲，影响她们的小团队，“馅料是勃艮第蜗牛，奶油汁你会做吧？红葱、白酒、白酒醋和奶油，里面有罗勒、山萝卜和巴西里。”伊莉几乎是事无巨细地和朱莉分说。

    “枕形意大利饺？”朱莉听不懂那个专业词。

    “和意大利方饺差不多，区别就是，你要用圆形的模具刻出来。”伊莉说着，就从料理台上方的柜子里拿出了朱莉待会儿要用到的工具，“就是这个，和方饺的模具一样用，会吗？”

    “……嗯，我会。”朱莉心情复杂地接过伊莉递来的工具，一丝微不可查的愧疚从她的心里划过，但立刻被她忽略了——这不是讲人情的时候，她们是敌人，彻底的敌人！

    “还有什么不明白吗？”伊莉最后向朱莉确认道，她不希望因为自己传达的不到位而让朱莉做砸，那在主厨看来，就是她的责任了。

    “酱料是用红葱、白酒、奶油和罗勒，还有什么？”朱莉有些记不清了。

    “先放红葱、白酒和白酒醋，等它们浓稠后，再放奶油。”伊莉干脆走到朱莉的料理台边，替她把这些调料都拿好了，葱酒醋放在最前，稍后的是奶油，“最后加入罗勒、山萝卜和巴西里，再用盐和胡椒调味，再保持温度，直到最后上菜。”伊莉叮嘱道。

    “好的，我明白了。”伊莉的表述已经说得不能更清楚，朱莉完全明白了。

    “还有问题吗？”伊莉再次确认。

    “没了。”朱莉摇摇头。

    “有问题随时跟我说。”伊莉最后说道。

    “……好。”朱莉握紧了手中的模具，默默点头。

    两人沟通完毕，各自开工。

    小牛腰脊肉被从食材柜中拿了出来，切成略厚的片状，放到盘子里，淋上橄榄油，一边轻拍，一边洒上各种香料，肉红色的表面泛出让人遐想无限的油光。

    之后，番茄也在搅拌机里被打成泥，又加到煮热的牛高汤中，搅匀，等冒出咕噜咕噜的小气泡后，再加入经典香草束（百里香、月桂、巴西里和芹菜），慢煨，让这些香料的浓郁香气与番茄牛肉汤的可口香味完全融合；

    再之后，取过紫洋葱、氽烫过的栉瓜和新鲜的樱桃番茄，切成圆形的洋葱圈、栉瓜片和番茄片，略微调味，就摆放到烤盘的模具里，洒上面包粉、碎百里香和橄榄油，送入烤箱。

    最后，就是腌制得差不多的小牛肉了。乳白的奶油在平底锅中融化，泛着油光与香辛味的小牛肉被放到微烫的油锅中。随着轻轻的滋滋声，醇厚的奶香与甜美的肉香一起从锅子里飘了出来，混合着香料的香郁气息，成为了沁人肺腑的食物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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