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毒,第一道计
一切都默默地进行着,从皇宫到冀州行宫;从睿王府到这座不起眼的秋云斋,大年初六的清晨,这大齐天下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变化,然而一场旧的牌局正被悄然收场,在各赌家尚未算清楚输赢的时候,又重新开场。
秋云斋最宽敞的三间厅房已经被容昭占领,当时搬进来的四个大箱子已经打开,里面各种奇怪的瓦罐器皿被紫姬一一摆放出来默默组装成一套极其特别的淬炼工具。
一身白袍的容昭正盯着从竹管口一点一点慢慢滴下来的碧绿色液体。
“九连环之毒,是从分别从九种动物毒腺里提炼出来的剧毒,然后根据毒性的阴寒湿热等不同属性陪着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的规律一层一层的下毒。所以九种毒虫的毒并不难解,难的是这阴寒湿热的属性和五行相生相克的规律。再加上中毒人的体质,这毒性散发出来的表象也各不相同,所以想解这种毒简直比登天还难。”紫姬站在容昭的身边,和容昭一起盯着那半碗碧绿色液体,低声叹道,“公子,您有几分把握能参透这其中的秘密?”
“紫姬,你知道这世上最难的事情是什么?”容昭看着最后一滴绿色的液体落进白瓷碗里,伸手拿了帕子把竹管上的一点绿色的渍迹轻轻地擦干净。
“紫姬不知,还请公子教导。”紫姬说道。
“这世上最难的事情就是容易。最繁琐的东西解起来也最是简洁。”容昭回头看着紫姬一脸的茫然,顿时满足感爆棚,决定再装一把,于是抬手弹了一下紫姬的脑门,笑道;“这么说吧,道家讲究道法自然,说什么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那么你倒过来看呢?天下万物最终也不都归了一么?而这这‘一’可不就是‘最简单’么?”
紫姬似懂非懂的看着容昭,依旧一脸茫然的问:“公子,你该不会是说这一碗寒玉藻凝汁就能解得了睿王身体里的毒?”
容昭听了这话忍不住失笑出声:“傻丫头,这怎么可能呢?睿王的身体里的九连环之毒已经到了第六环,根据你背下来的九连环毒谱,这第一道毒是大暑那天蜕化而成的九十九只毒水蛭炼制而成,此乃奇热之毒,虽然比不上毒蟾,但在热毒之中算是数得着的了。我们只有以寒克热,用这只有北极寒冰之中才生长的寒玉藻凝汁来解当然没问题,但解了这一道还有后面五道,若是后面的解药不及时,这六种毒之间忽然失衡,那么毒性就会急转直下气势汹汹——”容昭说着,忽然伸手在紫姬的脖子上一压,低声笑道,“如此,睿王爷怕是连六个时辰都撑不过就一命呜呼了。”
紫姬的心猛地紧了一下,心里刚想着若是容昭真的解毒不成弄死了睿王爷那将会是个什么后果,便听见身后一声阴沉沉的冷笑:“你若是敢让睿王活不过六个时辰,老夫让你立刻去阎王殿报到,并诛你九族。”
“诛九族?这个好!”容昭笑吟吟的回头,看着门口一脸冰霜的萧正时,拱了拱手,悠然道:“实话不瞒萧大人,我自小就讨厌透了容家。爹不疼,娘不爱的,容家的人除了我姐姐之外,谁死我都会拍手叫好。而我姐姐现在已经是皇妃了,想来这诛九族……应该不能连皇妃都不放过吧?”
“你!”萧正时气得嗓子冒烟,说不出话来。
“行了,萧大人,把你这一套收起来吧。”容昭抬手端起那半碗碧绿的药汁子从萧正时的面前招摇而过。
“……你等等!”萧正时立刻转身追了上去,赶在容昭给赵沐喂药之前制止住了他,“你等下!这药必须要试过才能给睿王用!”
“试?怎么试?”容昭好笑的看着萧正时,抬手点了点碗里碧绿的汁液,“这东西是有毒的!谁吃谁死。请问萧大人你要让谁来试?”
“你!这剧毒之物怎么能给睿王用?!”萧正时说着,就要扑上去把药碗打翻。
紫姬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他的衣服后领子把人揪住,救了容昭手里的那碗寒玉藻凝汁,然后用力往后一拉,赶在两旁的护卫挥剑而上之前把萧正时推进了一个护卫的怀里,冷笑道:“你别不知道好歹!这一碗药汁子要用三斤寒玉藻凝练而出,你知道寒玉藻有多贵重吗?它长在极北苦寒之地的冰海里,不用说去采摘的人有多少有去无回,就算顺利的从冰海里摘上来,也不一定能新鲜的运到这上京城!就算运到了京城,没有我们独特的凝练术,那也不过是几斤毒草而已!若不是我家公子慷慨,你拿出一万两银子来也换不了这半碗药!”
萧正时一下子愣住,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一碗不知用什么毒物给榨出来的药汁子而已,却没想到有这样的来头。
容昭却不着急给赵沐服药了,只把药碗放到床前的小几上,又理了理衣袖款款起身走到萧正时面前,轻声叹道:“萧大人,我知道睿王是你亲外甥,你们萧氏一族的荣辱都系与他一身,可我跟他也是无冤无仇哇!我若是想要害他只需要袖手旁观就可以了,何必费这么大的劲折腾这一出呢?”
萧正时皱眉道:“可你给他服用如此剧毒之物万一害了他怎么办?”
“能怎么办?”容昭轻笑着摇了摇头,“不喝这碗药他必死无疑,喝了,还有六成的希望能醒过来。至于该怎么办,萧大人你现在拿主意吧。”
“这一碗毒……啊药,药!这一碗药喝下去,睿王的毒有六成希望能解了?”萧正时不放心的问。
“不能。”容昭无奈的叹了口气,转头对紫姬说道,“这老头实在麻烦,你跟他说吧,我出去走走。”
“嗳?嗳——”萧正时看着容昭挺着笔直的腰杆儿出门而去,一时嗓子又冒烟儿了。
“萧大人,我这样跟你说吧,睿王所种的九连环之毒已经到了第六层,也就是说他身体里面现在有六种毒在相生相克。这最早中的毒是从大暑天的毒水蛭中萃取出来的,此乃九连环中第一道毒,其主要作用是麻痹人的肌体,让人四肢酸软无力。初时的症状像极了伤风,然却是普通治风寒的药所不能解的。当然,单独这一种毒不会致命,却会叫人没有力气,一直卧病在床直至瘦骨如柴。从睿王现在的情形看来,他中了这种毒蛭的毒已经两个月了,再不尽快解毒,将来就算活下来,也只是个瘫软在床上的废物。所以要不要给他喝这一碗毒药,萧大人您说了算。”紫姬说完,也一甩袖子转身出去了。
“嘿!”萧正时看着紫姬的背影,气得一跺脚,“你一个婢女也敢如此跟老夫说话!简直是岂有此理!”
“老爷,那这药?”旁边的护卫听完紫姬的话已然是一身冷汗。
“……喂王爷喝下去吧。”萧正时咬了咬牙,说道。
“是。”护卫答应了一声上前去,一个扶起赵沐,一个端着药碗,小心翼翼的把那晚碧绿的药汁子灌进了赵沐的肚子里。
萧正时根本不忍心看,赵沐是他看着长大的,因为身份的缘故,这个外甥在心里比两个儿子都亲,这会儿明知道那是一碗毒药还要给他喝,这亲娘舅是真心受不了,于是沉沉的叹了口气也出去了。
自此后,萧正时也不过来盯着容昭给赵沐解毒了,只派了自己的大儿子萧珩过来看着,并再三叮嘱,一定要把容昭对睿王用了什么稀奇药材用了多少,除此之外还用了什么方式方法解毒都要一一记下来,宫里的德妃娘娘是要看的!
然而萧珩真的把这些给记录下来交给萧正时之后,萧正时却又不敢转交给德妃,生怕自己的亲妹子看了之后一个想不开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说起德妃娘娘,这几日时时刻刻为儿子的事情悬着心,自然是煎熬无比。
关雎宫是皇宫里最雅致的一处所在,虽然建制规格跟其他皇妃的居所没什么差别,然而里里外外的装饰布置连同种植的花草等却大不相同。连同那些栽种花草的花盆也都是奉皇上之命叫官窑特别烧制的,样式奇特,绘彩也别有风趣。就眼前这个装着单瓣儿水仙的海棠式青花瓷浅口盆上的题词便是当时工匠把陶坯送进宫里来,由德妃娘娘亲自手绘兰草,皇上御笔题写的“兰心蕙质”四个字。
“娘娘,皇后娘娘跟前的赵公公来了。”门口的宫女轻缓的回话打断了德妃的思绪。
“让他进来吧。”德妃深沉如水的目光从水仙花上移开,转身坐正了身子。
一个身着四品内官袍服四十多岁的太监抱着佛尘进门来,朝着德妃深施一礼,恭敬地说道:“奴才奉皇后娘娘之命,来请德妃娘娘过凤阳宫一趟。”
德妃转头看了看一旁的沙漏,淡淡的问:“皇后这个时候叫本宫过去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
“回娘娘,皇后娘娘没说,奴才也不敢随便问。”
德妃知道这赵万康是皇后的心腹,绝不会给自己透漏一点破绽,随点头道:“好吧,你且回去,本宫换身衣裳就过来。”
“是,奴才告退。”赵万康躬身一礼,恭敬的退了出去。
德妃的贴身宫女近前来搀扶着她起身,一边小声说道:“皇后娘娘这个时候找娘娘过去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要不要奴婢叫人去悄悄地打听一下?”
“不必了。”萧德妃淡然冷笑,一边张开双手让宫女给自己换衣裳,一边说道,“她这个时候找本宫,想必是陛下去冀州行宫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了。”
“娘娘说的是,不过这事儿跟娘娘您却没有关系呀,是陛下说梦见了太后娘娘陵寝不安所以才去福佑寺上香的。”宫女皱了皱眉头。
“皇后娘娘行事素来周密,如今这般沉不住气,定然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打乱了她的阵脚,咱们且过去瞧瞧去又何妨?”萧德妃说着,又微微蹙起眉尖,不悦的说道,“不过这个时候睿王生死攸关,本宫没有那个闲心跟她周旋这些没要紧的事情。”
“娘娘说的是。”宫女跪下去替萧德妃整理好了裙褶里的玉蝉压脚下面的流苏,方道,“娘娘,好了。”
“走吧。”萧德妃伸手拿过香炉上敷着的帕子凑在鼻尖上轻轻地嗅了嗅,方满意的往外走去。
凤阳宫里,几位娘娘都已经到了,唯独缺萧德妃一人。
见她进来谨嫔等几个位分低的妃嫔便站起身来见礼,萧德妃也想皇后褔身请安。各自礼毕入座,坐在皇后左下手的贤妃便笑道:“怎么德妃妹妹这脸色这么差?刚赵公公回来说你要梳妆更衣得晚到一会儿,可这会儿看来无论多细致的妆容都遮不住妹妹的憔悴之色啊!本宫听说睿王的病越发的重了,这大过年的你说可怎么好呢!”
萧德妃淡淡的看了贤妃一眼并不理会,只对皇后说道:“不知道皇后娘娘把臣妾叫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周皇后叹道:“想必你们还不知道吧?陛下今日说是去福佑寺上香祈福,然而根本没进福佑寺的门,出了皇城便直接去了冀州行宫了!本宫听说之后吓得六神无主,便立刻遣人把几位妹妹请来商议此事。年前张天师便说过龙虎相冲,陛下身为真龙天子在正月十五之前尽量远离属虎的亲人,往小了说,这对属虎的至亲有好处,毕竟真龙天子受上天庇佑,寻常人跟真龙相冲非病即宰,睿王,容氏便是摆在眼前的事实。话虽这样说,可张天师的话还有一层意思——即便是真龙天子也需小心保重才好!陛下此举实在太过莽撞!然而,陛下这次出宫是轻装简从,连太监加护卫一共也不过百余人,为了陛下的安全着想本宫实在不敢轻易地把这事儿透出去找大臣们来商议,所以想着几位妹妹都是贤德之人,陛下既是天子也是咱们的夫君,所以今儿本宫便把几位都请来凤阳宫关起门来商议家事,快些帮本宫拿个主意吧。”
周皇后说完,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便只盯着德妃看。旁边的贤妃便笑道:“皇后娘娘自然是知道的,臣妾们一向愚钝无能,遇到事情便只有慌乱的份儿,比不得德妃妹妹满腹诗书,况且陛下平日里又最最宠爱你,所以这事儿还得你费费心思了。”
萧德妃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苦笑道:“贤妃姐姐刚才还心疼妹妹我容色憔悴,这会儿怎么又往我这肩膀上压担子?论才华,臣妾自然比不上皇后娘娘,论宠爱,臣妾早就徐娘半老,更不敢跟谨嫔妹妹相提并论,况且睿王的病情又加重了,睿王府送来消息说睿王现在已经神志不清,妹妹我这一颗心都乱成了一团麻,这回怕是无法为皇后娘娘分忧了,还请皇后娘娘见谅。”说着,萧德妃便款款起身,朝着周皇后轻轻一福,“皇后娘娘,臣妾这头疼的像是要裂开一样,请容臣妾先告退了。”
“妹妹既然身体不适,就赶紧的回宫歇着吧。立刻去把章太医传进宫来,去给德妃娘娘脉!”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德妃在出门之前又转身向皇后欠了欠身,便在谨嫔等人齐刷刷的恭送中步出了凤阳宫的大门。
气氛不对,几个份位低的嫔妾都寻借口撤了,皇后跟前只剩下了贤妃和谨嫔两个,一个仗着位分仅次于皇后又是大皇子的生母所以不用看皇后的脸色,另一个则自以为是皇后的心腹所以要留下来替亲姐姐分忧。
“姐姐,这睿王的病真的有那么厉害吗?”贤妃狐疑的问周皇后。
周皇后端起茶盏来浅浅的抿了一口茶,轻声叹道:“都说孩子是娘的心尖肉儿。你看德妃什么时候失态过?今儿我们也算是见到了。”
“德妃姐姐的确是太可怜了。”胸大无脑的谨嫔一时觉得若是自己的女儿生病了自己肯定会乱了阵脚,再想想平日里连皇后娘娘都不放在眼里的德妃萧氏今日面对贤妃的挑衅竟无动于衷,心里万分感慨,忍不住低低的叹了口气。
周皇后悠悠叹道:“是啊!这一切都争不过一个命啊!想当初本宫的孩子还没出世就走了,本宫伤心欲绝又何尝比德妃好过?”
“姐姐说的是。”谨嫔顿时不敢再多说了。
贤妃的嘴角却弯起一抹不可捉摸的微笑,岔开话题说道:“那以皇后娘娘的意思,陛下去冀州行宫这事儿,我们该怎么办呢?难道就由着容氏那小贱人为所欲为?”
“本宫听说那容悦的弟弟容昭跟睿王的关系极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周皇后若有所思的问。
贤妃冷笑道;“外边都传开了,大年三十儿晚上容昭便是在那睿王府过的,据说睿王在西凉的时候这两个人就好的穿一条裤子,要不然德妃不肯跟容悦那小蹄子撕破脸呢。”
周皇后听了这话微微蹙了蹙眉头,叹道:“妹妹在本宫这里随意惯了,出了这道门可不许这么说话。容悦现在是万岁爷心尖子上的人呢,这话若是被那些嘴碎的奴才们传到万岁爷的耳朵里,你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去,连本宫也捎带着落不是。”
“姐姐教训的是。”贤妃忙低了低头,嘴角却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就算是皇后,没有一个可以给自己撑起来的儿子又有什么用?一想到将来自己的儿子继承大统,连皇后这个正宫也要看自己几分脸色,贤妃恨不得现在就回自己的菁华宫去细细的安排怎么除去容悦小贱人。
周皇后似乎也了解贤妃急不可耐的心情,便抬手揉了揉眉心,叹道:“咱们姐妹凑在一起说了这半日光景,却也一点办法都没有。本宫这头都疼了。”
“姐姐身体不适,就请好生将养吧。妹妹告辞了。”贤妃款款起身,朝着周皇后轻轻一福。
“那我就不留妹妹了。谨嫔替本宫送送。”周皇后有气无力的说道。
谨嫔忙答应着站起身来送贤妃往外走,周皇后坐在凤座上看着贤妃已然有些发福的背影,嘴角勾起如同贤妃一样的不屑的冷笑——这么多年来贤妃心里想什么她这个皇后自然一清二楚,她贤妃要争强夺胜,自己身为皇后自然乐得成全她,反正自己跟前也没有亲生的儿子,哪个皇子继承大统自己都是名正言顺的太后。
而此时被贤妃心心念念要除去的容悦正和皇上面对面坐在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小炉暖酒,红袖添香,闻言暖语,互诉离别后之相思衷肠呢。
“陛下已经喝了不少了,再喝就醉了。”容悦一边侧着身子给皇上倒酒,一边娇笑着看了皇上一眼。
已经有五六分醉意的皇上被这一眼看得魂都酥了,伸手揽过容悦的肩膀,低声叹道:“酒不醉人人自醉,今日朕跟悦儿坐在一起,喝什么都会醉的。”
“陛下又笑话人家。”容悦低声说着,微微抬手按着皇上的手臂,从他的怀里抽身出来并顺手把酒杯递过去,娇嗔道:“只许再喝这一杯。”
“那怎么行,朕还未尽兴呢。”皇上接过酒杯,万般宠溺的看着身边的美人。
“可是人家还想给皇上舞剑呢。”容悦笑道。
“舞剑?好!朕赐给你的龙吟剑可随身携带?”皇上一听这个立刻顿时更加高兴,他所喜欢的就是容悦身上这英姿飒爽的草原女儿气质,跟后宫里那些扭捏作态的女人大不相同。
“陛下所赐,自然半寸不不敢离身。”容悦说着,又敛笑叹息,“这些日子容悦屡屡遭遇险境,若不是有天子宝物护身,怕是早就一命呜呼了。”
“这大过年的不许说这等丧气话。你是朕的女人,朕绝不容许你有半点闪失。”皇上一时心疼,又把容悦搂进怀里,一想到所谓龙虎相冲的话,也觉得很是烦闷,因道:“等过了正月十五……嗯,正月十六那天朕必然会派人迎你进上京城。悦儿放心。”
“臣妾自然是放心的。”容悦从皇上的怀里直起身来,又恢复了巧笑嫣然,“那臣妾这就给陛下舞剑。”
“好!”皇上见容悦高兴了,心里的那点小烦躁顿时烟消云散。
容悦起身至屋子中间,接过绿云递上来的龙吟剑,掐了个剑诀,暗暗地提了一口气,缓缓出剑。皇上则惬意的靠在身后舒适的靠枕上端着酒杯,兴致盎然的看着。
这一次舞剑,不知道是因为伤病刚刚痊愈的缘故还是因为喝了酒,容悦的腰肢似乎比上一次娇软了许多,速度也慢了些,那股英气减了三分,平添了一股娇柔。“舞剑”二字原本在“剑”,这次反而侧重在一个“舞”上。皇上看着却越发的高兴,这世上的男子大多如此,再英气的姑娘在他们的心里都抵不过三分娇痴。
大年初五的夜里,寒风呼啸。而屋子里却非常的暖,容悦舞了不过一刻钟的工夫身上便微微见了汗。原本就因为饮酒而泛着桃色的双颊此时也越发的红润可人,连偶尔看过来的目光也潋滟着温情的水波。
皇上便觉得按耐不住想要起身,却又贪恋着此刻的美好,不愿打断。他已经是从横花丛的老手,自然知道美丽的女子该如何在她最美最动人的时候拥有。
嗯,此时还不到。皇上不知第多少次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正是最情深意浓的时候,皇上只觉得自己宛如梦里,心里有无限的美好涌上来,好像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又回到了当年初临天下意气风发的时候。然而眼前妙曼的身影忽然一顿,手中的龙吟剑光一敛,在皇上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容悦便‘嘡啷’一声丢下手里的剑,一头栽倒在地上。
“悦儿?!”皇上大惊而起,疾步上前去把容悦从地上抱了起来。
旁边的绿云,绯衣以及张万寿等人也匆匆上前,收剑的收剑,帮着皇上给容悦顺腿顺手,绿云却已经哭了起来:“娘娘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夜里也总是睡不着。今儿皇上来了她是特别高兴才强打着精神起来的。这会儿怕是累的狠了……”
“怎么不早说?!”皇上怒火中烧,这回是真的心疼狠了。
绿云吓得一个哆嗦往后缩了缩肩膀,低声说道:“娘娘不叫奴婢们说,怕是坏了陛下的兴致。”
皇上重重一叹,手上用力把容悦抱起来送到榻上,一边吩咐张万寿:“快去把太医叫来给娘娘诊脉!”
“哎呦,陛下,这大过年的……”张万寿似乎是有意火上浇油,低声反驳了一句。
“什么过年过节的?什么事情比得上悦妃的身子重要?!”皇上怒声呵斥。
“是,奴才是糊涂了,奴才这就去。”张万寿一边答应着,转身一路小跑出去传太医去了。
绿云跟绯衣悄悄地交换了一个眼色,招呼宫女们进来把残羹剩酒收拾下去,又把屋子里重新换了熏香,把一股酒气给冲淡了去。
太医迟迟不来,皇上一连催了好几遍,过了半个时辰的工夫张万寿方带着一个太医气喘吁吁地赶来。
“混账东西!怎么来这么慢?!”皇上一看见太医跑的帽子都歪了,更加火大。
“臣……臣以为这大过年的,娘娘肯定要安静修养,所以就没敢打扰……”
“娘娘安静修养你们就可以放羊了?!就你这一身酒气是不是吃酒赌钱去了?!悦妃娘娘自从住进行宫,身子一直不见好转都是你这群废物给耽误了!”皇上怒声大骂。
太医吓得连连磕头求饶:“臣该死,臣该死……求皇上饶命……”
旁边的张万寿见皇上脸色铁青,悦妃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便斗着胆子插了一句嘴:“陛下,娘娘还昏迷着呢,还是先叫太医给娘娘诊了脉,在发落他也不迟。”
“诊脉?你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他这副鬼样子还能诊脉吗?!身为太医,玩忽职守,不但没照顾好娘娘的身子,还吃酒取乐!把自己喝成这样还敢往朕的面前来,真把朕当成瞎子了?!”皇上指着跪在地上的太医,越骂越来气,干脆起身上前踹了那太医一脚,吩咐张万寿:“你去!把这行宫里当值的太医都给朕关起来!朕要好好地惩治一下这些废物!”
“是,奴才遵旨。”张万寿赶紧的躬身领命,又朝着门口一挥手,叫了两个太监来把已经瘫软如泥的太医给拖出去之后,方又转身向皇上献殷勤道:“陛下,要不老奴差人连夜回上京城叫两个可靠的太医来照顾娘娘的身子?奴才斗胆多一句嘴,娘娘身体虚弱,这一路上受尽风寒惊吓,须得好好调养的。若不好好调养,等过了正月十五进了皇宫,只怕也无法承受君恩。”
皇上一听这话觉得很有道理,肚子里的火气也消了三分,瞪了一眼张万寿,低声啐道:“就你这老东西还知道朕的几分心思,快去办吧。”
张万寿一听这话心里着实有几分小得意,忙躬身应了一声:“奴才遵旨。”便急匆匆出去办差去了。
屋子里经过一番暴风雨又归了平静,皇上坐在榻前看着昏睡中容悦苍白的容颜,无奈的叹道:“难道张天师的话竟如此灵验?可若是朕不来,又怎么知道你一个人在这里过得这么苦?”
旁边的绿云又跟绯衣交换了一个眼色,绯衣轻声叹道:“其实娘娘最苦的事情就是见不到陛下。我们娘娘从小在草原上长大,一向身强体壮的。这次先病后伤,身体虽然伤了些元气,但到底是底子好,不会有事的。陛下还请放心并保重龙体,不然娘娘醒来知道陛下如此担心,定然也是过意不去的。”
皇上听了这话,心里果然畅快了许多,又回头看了一眼绯衣,问道:“你也是悦妃娘娘的陪嫁宫女?”
“回陛下,奴婢原本是娘娘粗使的婢女,但因绿云姐姐在飞云涧扮作娘娘的样子身受重伤差点丢了性命,虽然如今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我们娘娘却舍不得她太过操劳,便把奴婢调拨到跟前服侍了。娘娘这阵子忧思劳神,也是奴婢服侍的不好,还请陛下降罪。”绯衣说着,果然撩起裙角跪在了地上。
皇上看了一眼绿云,又看了一眼绯衣,叹道:“你们两个人,一个忠心救主,一个细致体贴,都是极好的。即日起,便升为悦妃身边的二品女官吧。以后悦妃娘娘身边的事情,你们两个要多多留意上心,还有这身边的宫女太监们有哪个偷奸耍滑甚至欺上瞒下不能忠心事主的,你们两个就先发落了。悦妃娘娘性子爽朗不拘小节,这些琐事也只有你们紧身服侍的人能担起来了。”
绿云和绯衣忙叩头谢恩,齐声道:“奴婢谢陛下恩典。奴婢必全心全意服侍皇上和娘娘。”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皇上抬手挥了挥。
“是。时候不早了,陛下也该早些歇息。”绿云又劝道。
“朕知道。”皇上嘴上虽然如是说,却头也不抬的看着容悦,目不转睛。
绿云和绯衣福了福身,悄然退出去把帐幔放下,在往外走一间屋子把房门关上,至门外廊檐下看看左右无人,绯衣方拍着胸口低声叹道:“哎呦我的娘唉!可吓死我了。”
“怎么,我看你刚才在里面还是很镇定的嘛。”绿云挽着绯衣的手臂,两个人沿着长廊进了偏殿,把厚重的殿门关上。
“我那是装的!若不是公子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说胜败在此一举,我,我……我早就吓得瘫倒地上去了。”绯衣此时依然心有余悸,小脸吓得惨白。
“陛下发起火来是挺吓人的。”绿云倒是真的镇定,毕竟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如今看什么都不再那么重要,遂伸手倒了一杯热茶给绯衣,又笑道:“不过,咱们三公子辛辛苦苦的排演了这一场,可不就是要陛下震怒吗?那些人一个比一个狡猾难对付,咱们若不用着一点子心机,早就被他们算计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这才刚刚开始呢!还没进皇宫就这样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能怎么过?如履薄冰呗。你得好好练练你这胆子,以后有的是在皇上跟前说话的时候,总这么着可不行,会坏了公子的大事的。”
“这个倒是好说,我主要是担心给咱们姑娘喝的那酒……”绯衣一脸担心的看着绿云,把声音压到极低,“那酒不会有事吧?”
绿云便啐道:“行了,你闭嘴吧!真是吓傻了吗?什么都说。我们公子做事是那么没分寸的吗?”
“也是,也是!”绯衣这才松了一口气。
却说张万寿奉了皇上的旨意急匆匆回京,累的跟狗一样,大气儿没敢喘就跑去了太医院院正专门负责皇上脉息的一品御医章之喜家。把章之喜揪出来塞进马车后他自己也钻进来,打了个哈欠吩咐护卫赶路。
章之喜吓得不轻,还以为皇上在外面怎么着了呢,狠命的推了张万寿一把,问:“张公公,你这急急火火的把我揪出来,可是陛下……”
“闭上你的乌鸦嘴,陛下好着呢。”张万寿不耐烦的侧了个身,继续打盹儿。
“噢。”章之喜一听说不是皇上有事儿,一颗心就放下了大半儿,但还是觉得奇怪,于是又推了一把张万寿,问:“张公公,既然皇上没事儿,你这兴师动众的是为了谁啊?”
“皇上心尖儿上的人……嘿!我说章太医,您老行行好吧让我眯一会儿成吗?我这赶路干的一双眼都成了黑瞎子了!”张万寿指着自己的双眼气呼呼的说。
“哦,好,好,你睡,你睡吧。”章之喜明白了,现如今能称得上皇上心尖儿上的那个人除了冀州行宫里的悦妃娘娘再无第二个呀!得了,自己也崩瞎操心了,也睡一会儿吧。
章之喜安心的睡了,却有人沉不住气了。
贤妃的父亲公孙铨乃是当朝一品宰相,耳目遍布各处。这边章之喜一大早的被张万寿从家里拽出来带走,公孙铨便得到了消息,不过半个时辰,菁华宫里也自然知道了此事。
“废物!”正在晨妆的贤妃抬手把胭脂盒子掼到地上,怒骂道:“你们一个个都是吃饭不做事的废物!”
前前后后的宫女太监呼啦啦跪了一地,一个个伏在地上不敢出声。
“说!张万寿把章之喜带到哪里去了?!”贤妃怒问来报信的太监。
为了隐蔽,公孙铨在宫里安排的人都是单项传递信息,很多事情并不敢详说,这传话的太监知道的极其有限,但娘娘问话他也不敢不说,只得硬着头皮回道:“据说是奔着西城门的方向去了,想必是陛下在福佑寺有什么不妥?”
“放屁!皇上好好地,怎么会有什么不妥?!掌嘴!”贤妃喝道。
旁边菁华宫的总管太监李庆芳便上前去掌那传话小太监的嘴,殿内噼噼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贤妃终于听得烦了,便一挥手喝道:“拖下去!”
李庆芳忙朝着门口的人摆摆手,有两个太监进来把已经被打得晕头转向的小太监给拖了出去。
贤妃心里知道张万寿把章之喜弄去了冀州行宫是为了容悦,她心里藏着事却找不到人商量,一时心里烦躁的很,再看看跪在地上的宫女太监们,越发火大,便挥挥手说道:“都给本宫滚出去。”
众人闻言忙叩头恭敬地退出,为由李庆芳看着最后退出的宫女关上殿门,方凑到近前来讨好的问:“娘娘,这个时辰肃王殿下也该进来给您请安了,要不奴才去迎一迎咱们殿下?”
贤妃一听这话立刻松了一口气,忙道:“速去!见着肃王让他快下来见本宫。”
“奴才遵命。”李庆芳躬身领命,颠颠儿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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