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阿葛哈率军进了平邑城”的消息便报进了龟蒙顶大寨造反好汉帐中。这是紧要军情,龚三瞎子立刻请正在巡寨的林爽文过来商计对策。
他在民间绰号叫“三瞎子”,其实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和“瞎”字不沾边儿。是因为初跟王伦造反,队伍被打散,夜走黑风岭,遇到三只狗熊,凭着一把匕首在松林中人熊格斗,三只熊竟都没能逃命。当地老百姓都管狗熊叫“瞎子”,传开了说“龚义天独斗三瞎子”,渐渐就变成了“龚三瞎子”,本名“义天”反而不大有人提起。他原本就是跟从林爽文造过反的,龟蒙顶一众三百多人都是他的生死弟兄,林爽文事败,这些人无所归宿,官兵一顿搜剿过后,渐渐又零散回到山寨。“龚义天”这名字已被官军造进“斩杀林爽文反贼名单”花名册中,“龚三瞎子”却依旧活着。走到哪里人们都是顶礼膜拜,凛凛敬畏如神。
跟着林爽文转战两年,山东官军不经打,这是明摆的事,就是平邑的事,就算没有官府衙门欺压良善激起公愤,正月十五闹元宵也准备扯旗放炮大干一场。平邑一反,又上山一千三百余人。抱犊崮、孟良崮、凉风顶、圣水峪……各山各寨寨主纷纷派人投献陈词,都说“以龚寨主马首是瞻”。偏就这个时候,福康安星夜赶来了,济南点将,蒙阴阅兵,裹着红绫的大炮车也招招摇摇向龟蒙顶拖来,各驿道黄尘滚滚,都是军队向南开拔,四处送来的消息令人一日三惊。饶是龚三瞎子豪气干云,竟也弄得有点失眠心悸的模样了。
林爽文拖着沉重的步履迸了大寨主帐。说是“帐”,其实整个“寨子”也就是一座天王庙,主帐就在神殿里头。龚三瞎子在神像前烤火,看着劈柴噼啪爆火,见他进来,透了一口气,说道:“这会儿不会有动静。借给福康安一个胆,他也不敢夜里攻山。”
“谁说的!”龚三瞎子话音还没有落凌风从一旁钻了出来说道。他已经在附近转悠了半天了,就是想看看寨子里把守部署的状况,结果太让他失望了。部署上面漏洞百出,死角不计其数也就算了,居然还有守卫在打瞌睡,这要是随便搞一个特种作战部队还不就把整个龟蒙山的防御势力瓦解了。
林爽文和龚三瞎子都没有想到这时候凌风还在外面,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正常。
“林爽文拜见教主大人,不知刚刚教主何出此言啊!”现在大战在即,任何人的意见都是宝贵的,林爽文深知这个道理,对于自己的身份他也不再追究,轻声问道。
“我问你们,如果两个人打架,你明知打不过对方,你是会跟他明着来呢还是暗着来呢?”凌风笑了一下向火堆中扔了一根干柴,顿时溅起一片火星说道。
“什么明着暗着的,撂倒对方就是真本事!”龚三瞎子粗声粗气的回道。
“这就是了,我们盘踞在这龟蒙山顶上,居高临下,白天的时候放眼一望什么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晚上呢就不尽然了。而且福康安天生自负又急于立功,夜袭就是最好的捷径。”凌风说完抿了抿嘴唇看着在座的二位。
林爽文点头,坐在龚三瞎子对面,明亮的火光映着他的脸庞,看去格外年轻英武,大约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一袭肥大的棉袍把身子裹得严严实实,刚刚受过冻的脸膛暖和过来,微微泛着红润的光泽,本来分得很开的眉宇像两只蝌蚪般蹙着,一双眼眯缝着看那跳跃的火光。许久,才吁了一口气道:“粮食还够吃三天。这样困守下去,军心一乱就不好办了。”
龚三瞎子道:“我最恨的是这些‘朋友’,前几日还热炭似的赶着,说跟我鞍前马后,共举义旗。官兵还没到,就都变成了缩头乌龟!”
“你不要恨他们。蜂虿入怀,各自去解;毒蛇啮臂,壮士断腕么!”林爽文一笑,自我解嘲道:“那些承许,连封信都不写,原本就没什么诚意,怎么能指靠他们?”龚三瞎子不觉咽了一口气,说道:“北边的路已经堵死了,东边界碑镇满山遍野驻的都是兵,我们的探子不能出南柏林——看福康安的意思,不是要突袭攻山,是要合围困死我们。”他顿了一下,“阿葛哈进平邑也是奉了这个命令,进城之前,还有人在城北打了几枪,也是报信给我们听。是突围,还是决战,得赶紧拿个主意。”林爽文沉吟了片刻,说道:“界碑镇东边就是孟良崮,孟良崮上晁守高有千余人,如果我们打通了界碑镇,两寨合兵,一下子就扭转了局面。”
听了这话凌风又冷笑了一声说道:“刚刚还说最不能信的就是这样的朋友,怎么现在又要两个寨子合兵。先不说跟不跟你合,能不能打通界碑镇还是两回事呢。”
龚义天没有吭声。林爽文是第二次提这个建议了,果真能和晁守高“合兵”,回过头来再打界碑镇,福康安布置的大包围圈子立时就崩溃了,那是再好也不过。但界碑镇现在有多少驻军,摸不到实在底细,北麓正面攻击的官军足有三千,蒙阴城到孟良崮山下那条官道只有二十几里。龟蒙顶到盂良崮一百二十里小路,想要偷偷潜入孟良崮比登天还难,一旦离寨东行,人在山梁上走,几十里都看得清楚。蒙阴、界碑镇的敌军南北夹击,龟蒙顶北麓的兵封住后路,用大炮就能把这一千多人轰成肉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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