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围了一圈下人,大家都在观望。让宇文成都想不通的是,天气明明好得很,并没有打雷,怎么李元霸也会发狂了呢?有七八个摸不清的,壮起胆子慢慢靠近。李元霸怒吼一声,猛拽铁链,上千斤的石碾盘挟着风声飞起,有闪避不及磕着碰着的,无不骨断筋折,鲜血四溅,呼痛的□声此起彼伏。那已经不是他熟悉的李元霸了!只见他横身挡在铁笼前,手里紧攥石碾盘上的铁链子,血红的双眼中没有一丝温情,只有冷冰冰的敌意,冷酷而凌厉地睥睨众生。这目光刺痛了宇文成都,他想起了柴绍的话,李元霸一旦发狂,就会完全不认得人。尽管如此,他心里还是有一个不很清晰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在李元霸的眼中会与其他人有所不同……那边受伤的几个人,拼命爬回来了,立刻有人扶着他们找大夫去了。虽然院子里的人依旧不少,却没有人声,大花大概也挣扎得累了,只是在笼子里不安地转来转去,偶然撞到笼壁上,发出一两声沉闷的声响。
有人向宇文成都禀告,听完了前因后果,总算明白李元霸是因为关在笼子里的鹿而发狂:显然,大花激起了他从前屡次被人像野兽一样强行关进笼子里所积累下的厌恶和害怕……他伤人,也许只是想保护它……如果有人能把大花从笼子里放出来,让李元霸看到它是安然无恙的,他会平静下来吗?宇文成都思索了一会儿,试着唤:“元霸!元霸!”李元霸听到了,转过头来看着他。一瞬间,宇文成都有点拿不准,李元霸的目光中除了狂躁和仇恨以外,是不是还有些别的东西?他让旁人都退出院子,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向前踏出几步,李元霸手中的铁链在“喀拉喀拉”作响,可他既不能停下更不能后退……就这样,慢慢走到了李元霸身前丈把远的地方。李元霸一直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他,没有任何行动。宇文成都暗暗松了口气,心中甚是欣慰,毕竟元霸是不会伤害他的……他绕过李元霸,走到笼子前面,正要打开笼门……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号泣,一股劲风猛扑过来,宇文成都暗叫不好,急忙往旁边闪,却还是被石碾盘扫中了后背,重重跌倒在地,心里像翻了个个儿,烦恶难当,喉头发甜,一大口又腥又热的液体喷了出来,眼前顿时一片昏黑。在昏过去的那一刹那,似乎听见了李元霸在喊:“成都……”
等到宇文成都醒过来,已经是几个时辰以后的事了。他一睁开眼,就看到柴绍坐在床头,甚是迷茫:“柴兄,你怎么来了?”柴绍说:“贵府有人把四弟的事禀报到国公府,岳父、大哥、二弟都不在家,我就过来了。”听了柴绍的话,宇文成都才想起来刚才都发生过什么,猛然坐了起来:“元霸呢??”这一下牵动了他的伤,胸口剧烈的疼痛让他皱紧了眉头,脑子一阵发晕。柴绍连忙将他扶住:“赶紧躺下!御医已经来看过了,你这伤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需要好好静养些时日。”叹了一口气,还是忍不住埋怨道:“我不是已经跟你交代过了吗,这两天要特别小心四弟,你为什么不肯听我话把他暂时关起来呢?把自己弄成这样!”宇文成都苦笑了一下,道:“这点伤不算什么,他呢?”柴绍道:“听贵府下人说,四弟把你打伤了以后,整个人就呆了,也不发疯了,抱着你一直哭,一直哭。我来了以后,好不容易把他劝开,才把你抬回房,请大夫来医治,至于四弟么……”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什么。宇文成都忙问:“元霸到底怎么了?”柴绍摇了摇头:“也没怎么样,就是把自己关进笼子里了,任谁劝都不肯出来——不过,这样也好,就让他在笼子里渡过明日的天劫再说吧!”停了一会儿,他又迷惑不解地喃喃自语:“我真不明白,今天既不是惊蛰日又没有打雷下雨,四弟怎么好端端地发狂了呢?从前可没听说过这种事啊!”宇文成都没有回答,只是想,也许人的行为和命运,并不是全由上天和外界来决定的吧!。
有婢女送来熬好的药和米粥,柴绍看着他吃完药和粥,又嘱咐了一通,就告辞了。宇文成都一个人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虽然柴绍叮嘱要他静养,不要乱动,但他还是放心不下李元霸,于是试着慢慢坐起来,发现自己的伤并不是那么严重,至少行动无碍。他从衣架上取下外袍披上,一路慢慢行至西院关着李元霸的笼子跟前。途中有下人看见了,要过来搀扶,被他拒绝了。宇文成都这个人骨子里颇为要强,当他觉得自己能够承受的时候,绝对不愿意示弱于人,另外,他也不想让李元霸看到自己受伤后虚弱的模样,心里更加难过。。
李元霸好像一头孤独的小兽,闭着眼睛蜷缩在笼子的一角,可能是睡着了,脸上泪痕还没干呢,揉得脏兮兮的,就像花猫一样。宇文成都蹲下身来看了他一会儿,有点想笑,忍不住伸手替他擦拭眼泪。尽管他的动作轻柔,李元霸还是被惊醒了。一看见他,李元霸的眼泪顿时又下来了,紧紧握住他的手:“都儿,我……我不是故意……故意要打你的。我是坏蛋……坏蛋!都儿,你还疼……疼吗?你也打……打我好不好?”宇文成都摇摇头:“我不要紧。”这件事从发生到现在,他一点都没有要责怪李元霸的念头。当他听柴绍说,李元霸把他打伤以后立刻清醒了,心里其实很高兴,因为他终于能够确定自己在李元霸心中的分量了,这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坚实、安全。。
这时天色渐渐变了,刮起一阵阵北风,晴朗的天空布满。要下雨了!宇文成都急道:“我先放你出来。”正要去开笼门,李元霸却坚决地拽住了他的手:“不……不要!”宇文成都甚是奇怪:“你不是一直很讨厌被关在这里吗?”李元霸哽咽着连连点头:“是……是,可我更怕伤……伤到你。我不出来……打死都不……不出来!”这该怎么办呢?宇文成都想了一会儿,找来几个下人,连笼子一起把李元霸抬回了卧房。过了不久,一场滂沱的春雨夹着隆隆的雷声如期而至了。因为有宇文成都陪在身边,这个惊蛰日,李元霸虽然时时有点不安的倾向,却始终没有发狂。。
再后来,李元霸这个怕打雷的毛病好了不少,只要宇文成都握紧他的手,或者把他搂在怀里,他就会平安地渡过每一个雷雨天。而在李元霸的身边,宇文成都每个晚上都睡得很踏实,再也不会做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