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与此同时,上书房中,康熙和顾八代也发生着一场争论。康熙看着这位脸色已经惨白却还是踞地跪诤的臣子,心中既好气又好笑:“文起,朕问你,朕只是把四阿哥送去大名寺修身养性,怎么就成了朕效法梁武帝了呢?”
听到康熙近似责问的语气,顾八代十指用力地的叩着地上的金砖缝,正色道:“皇上御伋以来,循世祖之道,尊儒以安天下世子之心,循礼教,使天下万民不再视我满洲如狄夷。皇上圣明如斯,应知得天下之心,才能得天下。梁武帝,立佛而废政,君王所不取,皇上切不能不以此为鉴啊。”
听顾八代把自己与昏庸之君梁武帝相提并论,就算康熙有再好的修养,也不免怒火顿生,康熙眉头紧锁,冷冷地问道:“你是在指责朕立佛而废政?”
顾八代闻言心中一凛,却还是头皮一硬,说道:“奴才不敢。但是皇上送四阿哥去大名寺修行,奴才以为不妥。”
康熙眼中寒光一闪,道:“朕倒是弄糊涂了,什么时候有规矩说臣子可以管君父的家事了?”
顾八代这时抬起头,声音低沉,却十分坚定:“天子无家事。”
康熙闻言又一阵冷笑:“好一个天子无家事。朕问你,是不是朕委了你侍讲,让你做四阿哥的启蒙师傅,你就觉得晋身有道,准备着为四阿哥的将来打算了?”
顾八代垂头听着这诛心之言,半晌没有言语,再抬起头来,已然是黯然泪下。
康熙见状心下也是一阵凄然。
顾八代哽咽几乎不能言语:“皇上,奴才受祖上恩荫,自小就在世祖驾前听用,后蒙皇上厚恩,简拔奴才立于朝堂之上,而后又委以启蒙皇子的重任,奴才即便万死不能报一分。奴才除了尽心教导,岂能有任何非分之想?”
看到这里,康熙不由也动了感情,道:“文起不必多心,朕没有疑你的意思。只是,朕不明白,何以送四阿哥修行之事会引起你这诸多联想?”
顾八代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道:“皇上以为这是小事,其实不然,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上虽然只是送四阿哥去修行,众朝臣,甚至全天下人却会说,皇上重佛法而轻礼教,子侄不学儒学这一立身根本,却整日青灯古佛。还有,”顾八代说到这里却又欲言又止。
康熙摆摆手,道:“不要有什么顾忌,今天就你我君臣两个,朕不会因此而罪你。”
顾八代叩首以谢,道:“皇上的上谕中,言陈四阿哥深肖世祖章皇帝,然而朝野一直议论,以为世祖遁世而殉佛非我大清之福。”说到这里,顾八代只是深深叩头,却不再言语。
上书房中一片寂静,康熙注视着眼前这位臣子,良久,说道:“文起,你还是只肯对朕讲一半啊。这份上谕一出,一部分人可能会认为,朕无非循先帝旧例,从而对朕的举动不以为然。可还有一部分朝臣难免会擅度圣意,以为朕属意四阿哥,如此,必定引起储君变更议论。这便是你不敢对朕说出来的。是不是?”
顾八代顿首道:“皇上圣明。奴才不是不敢说,而是作为臣子,奴才不该、也不便对立储之事妄作评论,此事,当是主子乾纲独断才是。”
康熙不禁微笑,反问道:“那为什么对四阿哥修行一事朕就不能乾纲独断了呢?”
顾八代坦然道:“皇上既然下旨奴才教导四阿哥,奴才就要尽本分,奴才希望四阿哥能好好习读圣贤之书。”
康熙笑道:“你啊,算是今天让你主子领教了什么叫诤臣了。但是朕一言九鼎,不能朝令夕改,也罢,朕就为四阿哥在大名寺找一名替身和尚,也算是替四阿哥在寺内修行。你还是做你的试讲学士,好好的督导胤禛,他天资聪颖,但观其文章,确有些个奇思怪想,有偏正道。朕要他带发修行,本就是要磋磨他的心性,如此一来,只能由你这个师傅负责了。”
顾八代大喜,道:“奴才领旨,奴才一定不负皇上重托。”康熙摆摆手,叫进一名当值的太监,要他们把四阿哥带来上书房。
不多一会,胤禛随着太监进来,脚步簌簌有声,见了康熙,打下马蹄袖行礼问安:“儿臣恭请皇阿玛圣安。”
康熙叫了声“伊立。”(满语:起来),正准备吩咐胤禛给顾八代行礼,胤禛已经抢先一步,单膝跪地道:“胤禛给师傅请安。”
顾八代有点慌了手脚,以前在无逸斋之时,每次他都迎出门外,就是怕四阿哥给他行礼,怕坏了规矩,不像这次,胤禛动作太快,自己没有拦着,连忙道:“四爷快起,奴才当不得的。”
康熙心中暗暗称赞胤禛知礼,口中却说:“文起,就受着吧。以后这就是规矩,凡是皇子进学,一律向师傅行请安礼,太子也不例外。”
顾八代只好侧身受了一礼。
康熙待礼毕之后,对胤禛说道:“朕本来要你出宫去大名寺修行,意在历练,我爱新觉罗子孙,不能象前明诸王一般,只知酒肉财宝。你志向颇高,但阿玛不想让你做一个纸上谈兵的赵括,你要懂得阿玛的心思。”
胤禛垂头答道:“儿臣知道了。”
康熙展颜一笑,道:“你知道什么?不过,朕的话说得深了。明天,你去南书房,顾师傅会给你解释给你听。”
胤禛闻言,心中大乐:“看情形,这代表康熙多半改主意了,自己终于可以不用出家做和尚。考其根源,康熙心意变换,势必和自己这位顾师傅有关。看起来,此人倒是自己未来可以依靠的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