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风雨急欲来（7）

不以为然也是真的。内心深处，始终没有把许凝当作同类中人。

    她与罗君昊，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而许凝，她拥有全世界。她是这世界的公主。他们的苦难，她不懂，永远也无法体会。

    罗君昊身上一文不名，最后由周小荮的父母亲借出一笔钱，草草将母亲安葬。

    许凝三番五次表示自己可以借钱给他，但罗君昊拒绝了。

    无论发生什么事，时间的齿轮仍然有条不紊地持续向前。

    漫长的假期即将结束，罗妈妈去世已然半月有余，罗君昊仍然没找到工作。

    “这世界上，是不是我最倒霉？”罗君昊怀疑地询问周小荮。

    周小荮道，“不。至少你还有我……”她停顿一下，“我陪你喝啤酒。”

    他们买整打的啤酒在罗君昊家里喝。

    “这房子……房东明天就要来收房了……”罗君昊坐在地板上，留恋地打量着四周，自记事起他们就租住在这里，父亲刚去世的时候，他们着实过了几年苦日子，后来楼下租户要走，母亲苦苦千哀万求，终于将房子顶下，做点酸或是凉粉过活，再后来，好不容易加盟了“N城螺丝粉”，眼见日子一天天好起来……

    罗君昊喉咙发疼。

    他还记得当年幼小的自己，跟着母亲去房东家楼下，一等就是一星期，房东终于心软，摸了摸他的头，轻轻叹息一声，点头同意将门面出租给母亲。

    租金确实很低，为此母亲一直在他面前念叨，以后一定要感念房东的这份情。

    周小荮道，“要不，我们再求求房东……”

    罗君昊极力挤出一个笑，“房东的儿子要出国，急需卖房筹钱，有人出了好价钱……他其实已经很照顾我……欠了半年的房租，他一直没催我们缴过，妈妈不在了，他说，算了……”

    周小荮眨眨眼睛，努力不让眼里的泪掉下来，“君昊，打起精神来，罗妈妈不在了，你还要继续生活！而且要好好生活！”

    罗君昊道，“小荮，我总觉得我们是自己人，不用客气。但是小荮，我是真的想对你说……说声谢谢……”

    周小荮含泪失笑，“咄，听着好别扭！以后不许说了。”

    罗君昊手里还捏着啤酒瓶，人已歪倒在地板上。

    周小荮怔怔地看着他，良久才伸出手去，替他将遮住眉眼的头发拨开。

    罗君昊，你永远也不要对我说谢谢。因为，我为你做任何事，都是我心甘情愿。

    只要你好好地。好好地就好。

    木板楼梯传来高跟鞋的声响，窗外仍然是热火朝天的夜，但这屋子里，却十分安静，因此那脚步声，倒让人听得清清晰晰，来人似乎有些犹豫与迟疑，但仍然坚持着拾级而上。

    周小荮正有些惊讶，脚步声已经停在了门外，紧接着，门吱哑一声，被缓缓推开。

    一个打扮得十分贵气的中年女人出现在周小荮眼前。

    周小荮不认得任何奢侈品，但女人颈上的项链晃花了她的眼。

    “你……找谁？”周小荮结巴着问。

    这样的女人，会到这种地方找谁？

    女人没有答话，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罗君昊。罗君昊睡得很熟，偶尔蹦出一句醉话，“妈妈！”

    女人的身子似乎晃了晃，她几乎是迅速扑到罗君昊身边，颤抖着叫了声，“君昊！君昊！”

    眼泪哗哗而下。

    周小荮完全懵了。

    女人抚摸着罗君昊的脸，好一阵痛哭，“君昊！”又叫，“哥哥！”

    周小荮觉得自己完全凌乱了。

    女人旁若无人地哭了许久，像是突然想起屋子里还有别的人，抬起头来，哽咽着道，“你是谁？”

    周小荮反问道，“你是谁？”

    看女人这模样，周小荮简直要怀疑眼前这人才是罗君昊的亲生母亲，可她那声“哥哥”又是怎么回事？

    女人镇静下来，自包里取出纸巾，轻轻擦拭面孔，吸了吸气，才道，“我是他姑姑。”

    姑姑？

    周小荮皱起眉头来。

    印象里罗君昊是提过自己有个姑姑，好像是父亲就是因为这姑姑才去世的，但究竟是怎么回事，罗君昊含糊其辞，不愿多说，周小荮自也不便追问。

    女人审视着周小荮，再次问道，“你是谁？”

    周小荮答道，“我是君昊的朋友。”

    女人脸上现出一丝了然的神情，“你是周小荮？”态度好了许多，嘴角上扬，“你和照片里不像。”

    周小荮顿时警惕起来，“啊？”

    女人有些抱歉，“我是罗君昊的姑姑，罗琪琦。我为了找到哥哥一家，费了些心……”言下之意，自然连身边的人也一并调查清楚。

    周小荮哦一声，说道，“那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罗琪琦眼泪顿时便来了，“我一得知嫂子的确切消息，立刻赶来，但途中患了一场重感冒……我还想着，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没想到……”

    周小荮默然片刻，才低声道，“来了就好。”她心里渐渐涌上几分欢喜，“太好了，君昊还有姑姑你。”

    这话显然触动了罗琪琦，她握着罗君昊的手泣不成声。

    “哥哥，是我对不起你……你放心……从今往后，那些，我会加倍补偿给君昊！”罗琪琦呜咽着喃喃道。

    周小荮实在好奇，忍了又忍，终于还是问道，“姑姑，罗爸爸……是你害死的吗？”

    罗琪琦蓦地抬起头来，脸色煞白得厉害。

    周小荮立刻就后悔了，赶紧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对不起对不起……”伸手轻轻打了自己嘴巴一下。

    罗琪琦静了一下，腾过手来握住周小荮的，轻声道，“小荮，从今往后，我也就是你的姑姑。你没说错，君昊的爸爸，是我害死的……”

    周小荮大惊，下意识地道，“怎么会？！”

    罗琪琦垂下眼帘，似乎陷入对往事的回忆当中，“那时候，君昊还很小……我患了一场重病，成天要哥哥替我操心，我还嫌哥哥多管闲事，我骂他，赶他走，但是不管我怎么骂他，怎么赶他，他就是不肯不管我。终于有一天，我用酒瓶子敲晕了他，自己跑走了……我后来才知道，就是那一天，他着急着到处去找我，把随身携带的药给弄丢了，他有严重的哮喘……”

    罗琪琦又是一阵哽咽，几乎说不下去，周小荮不敢做声，只静静地递过去纸巾。

    “我病得很严重，记忆也有些混乱，还自杀过几次，医治了很久才好……病好之后我就立刻回去找哥哥一家，这才知道哥哥已经不在了……而嫂子带着君昊也搬走了……”

    哦。

    周小荮心想，这么任性的姑姑啊。

    罗琪琦又道，“我年轻的时候太过任性，做错很多事……”

    周小荮反而安慰她，“姑姑，年轻人哪有不任性的。”

    罗琪琦出了会神，轻轻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周小荮也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好，鬼使神差地递过去一瓶啤酒，罗琪琦竟然也接了过去，且一口气喝下大半。

    周小荮呆了呆，罗琪琦笑了，“我以前酒量很好，很多年不喝了……”

    目光落在地板上的报纸上头，冯念琦的大幅照片，巧笑嫣然。

    罗琪琦脸上的微笑僵住了。

    良久，伸手去拿报纸。

    周小荮轻声道，“罗妈妈出事那天，我们还在讨论这个女人够不够漂亮。”

    罗琪琦缓缓道，“够漂亮。”她唇角上扬，笑容似乎有些嘲讽。

    周小荮存心要使气氛轻松一些，笑道，“但是君昊嫌她是奶牛，君昊不喜欢奶牛。”

    罗琪琦扑的一笑，“是吗？”

    周小荮这才发觉，这女人长的极美，一笑起来，更是动人。她既然是罗君昊的姑姑，年纪应该不算小了，但看上去却十分年轻，脸上一丝皱纹也没有。

    周小荮冲口而出，“看来君昊长的像姑姑！”

    罗琪琦愣了一下，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好一会才道，“其实我们家长得最好看的是哥哥。君昊从小就被称赞是和哥哥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她眯起眼睛笑起来，“是不是很多女生喜欢他？”

    周小荮脸一红，含糊着道，“好像吧……我不知道……”

    窗外陡然下起雨来，女人和女孩谈兴愈浓，渐渐聊起化妆品与流行服饰。

    罗君昊终于醒来，大约是不适应刺眼的灯光，将手遮在了额上。

    良久才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女人，女人正怔怔地盯着他看。

    “你是谁？”罗君昊吓了一跳。

    从今往后，君昊，你的苦难结束了。我要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你。

    “我是你姑姑。”罗琪琦温和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