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只不过……
六姑娘的院子,哪里是这么好呆的,她到这时候方才知道,这做婢子下人的,如何为了在姑娘面前露个脸,争得头破血流--当初她阿姐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她每一天都比从前,更知道其中的苦楚,也每一天都比从前,更想念她的姐姐。
再后来……没有人记得她阿姐了,阿爷不记得,阿娘不记得,底下的弟弟妹妹都不记得了,何况六姑娘呢。
她被挤出了嘉言的院子,远远分派了做粗活,也因此听到更多的流言蜚语--姑娘房里的婢子,多少还知道谨慎言行,那底下的粗使丫头,可没这么多顾忌了。
“今儿是我阿姐的生日。”叶儿说。
嘉欣听了这半晌,心里却是半信半疑,她进南平王府这么些时日,自忖看人眼光也不算差,嘉言的性子,要真是嘉敏害了她的贴身婢子,她如今不能和她这么好--这世上,便是做姐妹,也讲究缘分的。
然而脸面上并不露出来,只问:“你阿姐……叫什么名字?”
“白芷。”
“白芷?”嘉欣“啊”了一声。
叶儿道:“六姑娘还念着我阿姐呢,后来补进来的大丫鬟,也叫白芷。”
“原来是这样。”那倒不一定是嘉言记念旧情的缘故,无非是名字用得熟了,谁来都叫这个--保不准之前还有好几个白芷呢,她心里这样想,当然并不与叶儿说,这等话,最是招人嫌,又与己无益。
嘉欣抚着叶儿的头发,小丫头瘦,瘦骨伶仃的,头发又黄又少,名副其实的黄毛丫头。手脚皮肤也粗糙。
看来是没少吃苦头--能进嘉言院子里的婢子,便纵然是看在死人的份上,也不至于如此。
然而--
死个丫头不算什么,无论是粗使丫头还是贴身婢子,是直接打死还是毒杀,都不算什么。哪个朱门绣户里没有冤死的魂呢。也就这个傻丫头,年纪小,性子倔,认死理,说穿了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说了半天废话,倒是之前那句“串通外人,害了六姑娘”值得玩味。这姐妹内讧,可比死个婢子严重多了。
但她总又疑心,这丫头话里,有多少真,多少是她臆想。如果三娘当真勾结外人绑架过六娘,王妃不反过来咬死她,就已经很当得起“感动燕朝好继母”的称号了--这不现实!
依她看,王妃待三娘虽然不亲热,起码的面子情还有,六娘就--待她这个十余年没见过几次的阿姐太亲热了。要三娘是个擅长笼络人心的也就罢了,偏又不是。啧啧,伯父这一家子,可真真各种想不通。
但是无论如何,嘉欣心里盘算下来,无论如何,无论这丫头说的是真是假装--至少她自个儿是信了当真。
她信就好。
不过府里的流言,对三娘没什么杀伤力,让王妃听到,反而是天大的祸事。王妃是不惮于杀一儆百的。须得传出去,传到谁耳朵里最为合适呢?嘉欣咬了咬唇,这其实是无须问的一个问题,不是吗。
嘉欣叹了口气。
“二娘子?”叶儿心里一颤,抬头看她。
“我在想,”嘉欣蹙眉道,“要怎样,才能保得住你的小命呢--要知道方才,三娘可能已经看见你了,待回头看到地上的纸灰,恐怕、恐怕--”
“二娘子!”这一声喊中已经带了哭腔,先前还没有干的眼泪,滚滚又落了下来。
嘉欣攥着帕子,一点一点替她擦了去。眼睛里的怜悯,欲语还休,欲语还休。只是不住地叹气。
叶儿拽着她的袖子,哭道:“二娘子、二娘子……救我!”
“我可救不了你。”嘉欣苦笑道,“六姑娘都救不了你阿姐,我不过寄人篱下,何德何能--”
叶儿一张脸惨白惨白,她想起了阿姐死时候的样子,喉咙里喘着粗气,嚯嚯地,苍蝇在阴影里飞,嗡嗡嗡,嗡嗡嗡……到处都是血,粘稠的血,流也流不动,眼睛凸了出来--那张脸忽然变成了她自己!
叶儿惊叫一声,瘫倒在地。
“叶儿、叶儿!”嘉欣连叫了两声,“可怜的孩子--”
“别、别过来!”叶儿叫道。
嘉欣却一把搂住她,瘦弱的,瘦得只有一把骨头的身子,在她怀里瑟瑟发抖。有那么一个瞬间,嘉欣有一种错觉,仿佛她抱着的不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婢女,而是她自己,在拼命挣扎着,挣扎着自救的自己。
“别怕,”她喃喃地,是对叶儿说,也是对自己说,“别怕,别怕,会有法子的,总会有法子的……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