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很多年以后洛阳人想起南平王世子的这场婚礼,那像是乱世的序曲。在那之前,可不曾有过哪个贵人的婚事会遭遇这样的意外,流这么多的血,血光把洛阳的长街覆得满了,一直铺到皇城的门口。
不祥的预兆,如血色黄昏,笼在洛阳的上空,然而这年的牡丹却开得格外美艳,艳得空前绝后,倾国倾城。
所谓倾国与倾城,如良辰美景,佳期不复来。
而在当事人--比如谢云然--的记忆里,那就是一片混乱,前一刻她还沉浸在半喜半忧的茫然中,像是只眨了一下眼睛,滚滚而来的人潮就淹没了她,尖叫,嘶吼,哭喊,然后是血……铺天盖地的血。
笑容换作惊色,惊色变成惊慌,惊慌瞬间惊恐,被冲散的人马互相践踏,刀光不知道什么时候亮了出来,映着灯色,映着月色,雪亮。
“云娘、云娘!”她听见昭诩的叫声,忍不住站起身来。
遮面的羽扇落在车上,很快又掉了下去,被踩得粉碎。她看不到这些,她只看到人潮汹涌中,那人一身红衣,白马,如怒海中的舟,被推挤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渐渐就只剩了一个红点。
“姑娘、姑娘!”分明耳边更近的是四月,惊慌失措的四月,然而她竟然到这时候才听到,“姑娘、姑娘怎么办?”
那不是障车儿,谢云然默默地想,是报应。
是陆静华……陆静华,她在天上看着呢,她的报应。帝后大婚时候她背上的血字,凤仪宫里最后的疯狂,到后来的弃尸荒野,无名下葬,她怨着呢。虽然出手的是三娘,说到底,却还是因她而起。
谢云然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姑娘、姑娘!”又有人惊叫起来,“他们、他们爬上来了!”是七月,七月的惊叫瞬间变成尖叫,凄厉--她左耳上,瑟瑟珠联缀而成的耳坠被一把扯下,鲜血淋漓,七月又惊又惧,痛得哭了起来。
爬上车来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衣裳褴褛,面上污渍,正仰头对着车里花容失色的主婢嘿嘿直笑,宽大的齿缝焦黑。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丽这样娇柔的小娘子,更没有机会靠近她们,闻到她们身上宜人的香。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想要伸手去抓住她们,但是下一刻,头顶就传来一股大力,钝痛,他大叫一声,掉下车去--是当中穿绿裙子的小娘子,绿得就像是春水初开,他记得有人和他说过,那是新娘。
她毫不犹豫地把他踹了下去。
“姑、姑娘?”
“就这样。”谢云然淡淡地说。
就算陆静华因她而死那又如何,她并不亏欠她,她也绝不会因为她而坐以待毙。谢云然拔下头上的簪子--大概是受了三娘的影响,那之后她都习惯了戴这支簪子,即便是在这样大喜的日子里--恶狠狠扎下去。
又一声惨叫。
车夫是早就被拽下去了,拉车的马深陷于人群中四顾茫然,谢云然拔出簪子,对准马就是一下--要有刀就好了,她不无遗憾的想。但是无论如何,马还是狂奔起来,在人群里践踏出一条血道。
然而更多的人、更多更多的人涌了过来,他们像是不知道危险,不知道疼痛,舍生忘死地往这边冲。
谢云然简直抽不出空去想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谁指使的他们,他们想做什么,他们的目标是谁,也没有更多的余力去寻找和探看昭诩的下落。要保住自己,首先她要做的,是保住自己……尽她所能。
不断有人被踹下去,一泼又一泼热的血洒在车上、地上,有谢云然亲自动手,也有四月、七月、九月、十二月四个婢子帮忙。
然而人还是越来越多了,越来越多了,那简直就像是陷进了泥淖里,谢云然又狠狠扎了马两三次,但是马的行动还是不可遏止地慢下去,它浑身是伤,连眼睛都流着血,不断地哀鸣……直到终于轰然倒下。
马倒下去的那个瞬间,谢云然心里就是一凉,这是她们最后的倚仗,马一倒下,车上仅剩五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面对汹涌而来的人潮,那后果、那后果……她不敢想,或者说,根本不必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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