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之处,人人束手,只站在原地,屏气凝声。而灯也一盏一盏陆续亮了起来。嘈嘈的金戈交击声,脚步声,惨叫声登时就少了大半,仍零星响起,在黑夜里,静夜里,听起来格外糁人。
“不知道死了多少兄弟。”有人计算着。
“这要有贼人惊到了圣人……”也有人幸灾乐祸,“看南平王如何收场。”
这些念头,不但将士们在想,队主、幢主、军主们在想,各帐中贵人在想,嘉敏也在想。她不知道她采取的对策对或者不对。父亲没有露面,这西山上数万将士会不会从命,安德与贺扬压不压得住场。
还有嘉言……嘉言此去,能不能及时剿灭入侵者。
然而命令已经发出去了。所谓军令如山,对与错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坚持,坚持到底。她既不能问询左右,也不能走出去视察结果,她只能坐在这里,以一种如山的姿态,挺直背脊……再直一点。
不能堕了父亲的威风……她是这样和嘉言说,也是这样想的。
于是南平王军帐之中,所有人都肃然而立,没有人出声,没有人动,灯火打在每个人脸上,每个人眼睛里,煞气凛凛。
不时有幢主、军主进帐来缴令,嘉敏只管端坐,幢主、军主慑于南平王的威名,倒也不敢啰嗦。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就好比,碰上一般将士,乃至于队主、幢主,敢不从军令,安德、贺扬就敢一刀削过去,但是总有他们不敢削的人,仗着部曲,横冲直撞,直闯到军帐里来,大声嚷嚷:“放开我——我是来护驾的!”
贺扬喘着粗气松手,元明修落地,先是冷笑一声:“南平王叔好大威风!”
嘉敏背脊虽然还挺得笔直,心里已经开始叫苦。虽然之前就料想过,或许会有人闹事,但是谁闹事不好,偏偏这人!元明修的性情,往好里说是还有血气,往不好里说,就是窝里横、愣头青。
还欺软怕硬。
要让他知道这里坐镇的不是父亲是她,他还不头一个就嚷嚷出来——之前把她往彭城长公主的庄子里诓,就没安什么好心。
然而这当口,谁能压得住他?嘉敏的脸藏在兜鍪里,谁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看到她缓缓抬手来,对站在身侧的安平低语了一句。
“王叔是有话不便与我说么?”元明修又叫道。
这胡搅蛮缠的,难不成有人与他通了消息?嘉敏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几乎要出声把安平叫回来,但是最后也没有。
所有出口的话,都不要反悔——越是紧急,越不能反悔,你动摇,所有相信你的人都会动摇;你反复无常,所有跟随你的人都会反复无常。这是周城教过她的话,如果周城在就好了……嘉敏几乎是软弱地想。
这转念间,安平已经走到元明修跟前,说道:“奉王爷令,小人有几句话想要问县公。”
元明修哼了一声,虽未言语,态度上已经很明显,那就是:那你也配来问我?
安平恍若未见,只道:“汝阳县公可是对圣人有不满?”
元明修原是想好了不理这个奴才,孰料安平一开口,就是一顶天大的帽子,由不得他不理,当时应道:“王叔何出此言?”
这厢说话,眼睛仍紧紧盯住嘉敏,心里想的却是:那人说南平王不在军中,是贼人假扮,我先前还不信,如今看来,却是假不了了——他首先就叫大伙儿原地不动,违者斩首,如今又不肯与我说话,定是怕被我识破。
待我来撕破他的假面具!
一念及此,竟不等安平有所反应,猛地从他腋下蹿前一步,大声质问道:“王叔要教训侄儿,何不亲自教训,却要假奴才之手——王叔就这么看不上侄儿么?”
幸而只蹿前一步,已经被安平拦下:“大胆!汝阳县公这是要咆哮军前么!”
饶是如此,嘉敏手心里已经惊出一手冷汗来:嘉言之前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要说武力值,她连元明修都打不过。
元明修虽然立功心切,也知道咆哮军前罪名不小,稍稍后退了半步,仍叫道:“王叔教训小侄,是分所应当,但是这个奴才凭什么!”
隔着兜鍪,嘉敏面无表情扫过元明修的脸,灯光这样明亮,越发照出他黝黑的肌肤凹凸不平。谁指使的他?这个蠢货!怎么就这么容易给人当枪使,前世如此,这一世还是如此!不成!她须得……拖延时间。
安平请示的目光已经看了过来,嘉敏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安平手下一重,元明修杀猪般尖叫起来:“你——”
“王爷这帐中……好热闹啊。”一个温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嘉敏一愣:要命,他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