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没能为你报仇。”他说。
报仇……嘉敏再怔了一下,他还记着呢。
她有什么仇可报?杀她的固然是苏仲雪,背后未尝不是萧南,然而归根到底,也不是为了她。是为了元明修与周城君臣反目。如果周城因此一怒兴兵,那简直再好不过。当然周城没有——理当如此。
他虽然姓周,到底不是周幽王。她的容色,也当不起烽火戏诸侯。
她的死活,从来都不重要。她从前重要,因为她是元景浩的女儿,元昭诩的胞妹;后来重要,是因为全天下都知道,她是周城的女人。作为一个人,作为元嘉敏本身,她从来都……无足轻重。
那就像是两国交战中,无数死在战场上的战士,被殃及的平民,谁在意他们的生死,他们又能找谁去报仇?
嘉敏长长出了一口气,她想要说:“不要紧。”然而只一个口型,没有声音——这是梦里,她发不了声。诚然没有萧南的纵容,贺兰初袖的算计,苏仲雪的刚烈与积怨,她不会死在永安镇,然而不死,到金陵,怕是还不如死了。
那人分明读懂了她的唇语,却还是神色黯然,他伸手,想要抚过她的发,最终却没有,手从半空折下去,怕太近,烟消云散,散成一地再拼不起来的光影:“三娘,你我相遇太迟。”他哑声说。
如果相遇在她落难之前,如果相识在他发迹之前,如果相知在她父兄被杀之前,如果。
嘉敏忍不住笑了:在她落难之前,在他发迹之前,南平王的嫡长女,如何看得见边镇上的一个军户?他连她的指尖都够不着。
那人哪有看不明白的,一时放声大笑,那笑声里先是得意,慢慢变成叹息:“便是……便是那之后,公主又何尝看得见下官?”——若非如此,何至于萧南一招手,她便不远万里前去金陵?
那固然是元明修所迫,但是在她,难道半点机会都没有?捎信,留言,哪怕那之后,梦里来见他一次?
“如今……是我大限已到,公主来接我么?”那人问。
嘉敏摇头:她不过是在梦里。
那人眉目里许许失落,自语道:“是,以公主生前为人,死后自然不能上天堂。然而即便是下地狱,公主手上的血债,又如何及我。莫说是地狱里,就是有来生,想必,也再不能见了吧。”
来生——如果有来生的话,如果重生算是来生的话,嘉敏又摇了摇头,不,他们还会再见的,这一次,相见在她遇难之前,在他发迹之前,在她父兄被杀之前,然而——然而也还是徒劳。
“公主、你……”那人忽又抬头来,露出十分震惊的颜色,“我遇见公主以来,只见过公主两次落泪,一次事关南平王,一次是今晚。能得公主眼泪相葬,我这一生,也再没什么遗憾了。”
落泪?她?嘉敏诧异地身手,摸到脸上——她的手穿过了她的脸——
眼前忽然大亮了,嘉敏眨了眨眼睛,是灯光,笔还在手上,笔尖垂到纸面上,墨迹已经干涸。是梦。她清楚地知道是梦,但是还是不由自主反手贴了一下面颊——面颊湿得像刚下过雨。
她……哭了?
哭……什么呢?
嘉敏怔怔地抓着笔,怔怔地想,她虽然决意要与萧南划清界限,发誓绝不重蹈覆辙,然而对于她过去对他的倾慕,她至少是承认的;而对周城,她像是找足了一万个借口,否认,否认他与她之间,所有过的一切。
有过什么?大概是……近十年的时光吧。
那又怎样?嘉敏几乎是冷冷地想,你看,这一世,他们相遇得够早,够巧,然而那不过是她知道未来的结果。
一旦他堪破真相,知道她并不是对他另眼相看——她不过是对未来的大将军另眼相看,无路这个大将军是他周城,还是李城萧城,都不影响她的态度,大约会……瞧不起她罢:她并没有慧眼识珠的本事,她不过就是和别人一样……趋炎附势。
嘉敏叹了口气,灯火在泪光中模糊成无数的光斑晃动,都信手擦去了,想的却是,明儿该如何应付温姨娘。
她回来了,贺兰初袖没有回来,温姨娘来问过好多次,嘉敏总推说是太后留了她在宫里,陪公主读书。然而即便是这样,这都中秋了,也该放回来与家人团聚了吧——这可怎么回答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