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婢纳妾分属寻常,但是轮到自己女儿身上,却还私心指望着,有个一双两好,一生一世——虽然他们嘴里总说,那不过就是些玩意儿。
终于道:“我瞧着,还是济北王更好,上头也没有公婆要服侍,下面也没有小姑子——三娘虽然好,不是还有个异母的妹子?况且南平王出身……贫贱,世子跟着他南征北战,也没读过多少书……”
说到这里,见夫人神色有不对了,忙补救道:“济北那孩子,总是我看着长大的……”
谢夫人道:“你才看了他几年。”
“三岁看老。”谢礼接口极快。
谢夫人又是不语,她是极喜欢三娘,连带着爱屋及乌,何况今儿昭诩在这里几句话,都极有担当和诚意。就容色而已,济北王只能说不错,昭诩却是难得的美男子——人无论到什么年岁,总还是喜欢美人。
谢礼虽然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心里也极是不舍,更多的也许还有憋屈——他的女儿,怎么就配不得一个军头了!
夫妻俩坐困愁城中——这从前退了婚也愁,有人来求,才见一点喜色,两家争娶,又是愁,要不怎么说,儿女是债呢。
忽然外间传来一阵脚步,伴随着四月轻快的笑声:“……到了不就知道了,是好事!”
“糟糕!”夫妻俩对望一眼:怎么把这丫头忘了,一会儿云娘进门,问什么事,可怎么回答?
没有指望也就罢了,有了指望,再亲手掐断——那对她有多残忍。
然而这时候已经没有时间让他们商量好统一口径——就算他们能统一,还有四月那个多嘴的丫头呢——这时候门外已经传来谢云然的叩门声:“阿爷,阿娘,我可以进来吗?”
两口子简直恨不能齐齐闭嘴装死。
然而谢夫人能,谢礼作为一家之主,也不能这么没有担当,只能应道:“进来!”
谢云然这日穿的郁金裙,裙上深红浅绿的扶桑花,正与这天高气爽,一脉相承。面上仍覆了厚纱,只露出秋水一样的明眸,眸中盈盈水色,却问:“四月说阿爷阿娘找我,可有什么事?”
这功夫,四月的目光已经在室内逡巡了一圈,却是奇道:“咦,人呢?”
“什么人?”谢云然问。
“世子……南平王世子——我知道了,”四月拍手道,“他们定是下去换衣服了,对不对?”
她这样天真和雀跃,谢礼夫妻是有苦说不出来,良久,还是谢礼说道:“四月你先出去,在门外候着。”
“不许偷听!”谢夫人添一句——她最知道这丫头性子。
“是。”四月其实有些不甘心,还是遵命下去了。
父亲和母亲这样郑重其事,谢云然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以她心思之细密,竟也有些茫然。
在瑶光寺里时候,宜阳王妃来相看过,打着探望三娘的幌子。她没摘面纱,对方也不介意,她知道她是满意的——她从来都让人满意,极少让人失望。之后父亲来接她,说济北王不日就将下聘。
她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松得多少有些心酸。
父亲说他们幼时见过,然而大约她当时实在太小,已经记不得了,父亲说,济北王人是好的,只是病了一场,盲了眼睛。
当时心里咯噔一响,继而苦笑,是了,自己如今这个样子,要是个十全十美的,如何轮得到她?南平王世子……不过是看在三娘的份上罢了。便是他看在三娘的份上娶了自己,又有什么趣呢?
她是高门大族里出来的孩子,这样的妇人,她见得多了。两家要结两姓之好,送个女儿过去,两夫妻,十天半月里也见不上一回,说不了几句话。那些妇人固然是坐在金玉满堂的华屋中,然而外面的光,永远都照不进去。
说得不好听,如果一定要被冷落成一个门面,那还不如进宫,好歹天子富有四海。
那样,在她心里,在她和南平王世子之前,都算是一个体面的收梢,他想起她,不至于厌恶,她想起他,也永远都是那个从阳光里走过来的少年,笑吟吟地问:“我家三娘可是住在这里?”
她总骗自己说不记得,然而其实她是记得的,他的眼睛生得好看,像是自己会发光一样。
三娘……三娘是好意,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