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正,太后与皇帝座驾到。
嘉敏那个高个子的侍婢“曲莲”一直没有回来,嘉敏支了半夏去找,半夏又一去不返,嘉言分了白苏给她用,顺便埋汰几句,嘉敏只是不吭声。南平王妃带了嘉言、嘉敏姐妹,并贺兰初袖一起出迎。
贵人们按身份、地位、受宠程度各就各位,各自寒暄、见礼不提。
太后恼火嘉敏上次拒婚,虽然过去也有小半年,也听说嘉敏在瑶光寺一心祈福,但是一瞧见,就想起她在宫中三番四次的顶撞——毕竟到她这个位置,这世上也没多少人敢顶撞了,就只招手叫了嘉言和胡嘉子过去。
贺兰初袖斜睨嘉敏一眼,嘉敏明白她的意思,是在同她说:你看,你救了她这么多次,她可不念你的好。
嘉敏伸出食指,凌空朝她点一点,但笑不语:我予你的恩惠,比太后还多,你也没念我的好呀。
她于她有什么恩惠,害死了她母亲么,贺兰初袖扭转头,自找人说话去了。
“见过公主殿下!”忽听得一个声音,声音是熟的,称呼却恁地别扭——虽然封了公主,除去正式场合,亲近家人也不会正儿八经把公主头衔挂在嘴边,就连郑林、周四,也都跟着她身边人直呼“三娘子”。
一时嗔道:“谢姐姐打趣我!”
“不敢!”谢云然微屈膝行了一礼,被嘉敏扶起,这才走上来与她并肩而行:“殿下如今可是正经食邑三百户的公主殿下,私下也就算了,这等场合,我还是呼殿下的好。”
嘉敏道:“谢姐姐再呼我一声殿下,信不信我这就走!”
“信,当然信。”谢云然笑了起来。
两人走得近了,谢云然就有心想要问桃林中绝色男子的处置,嘉敏却不提,一门心思同她说些胭脂水粉,白玉琉璃,桃花杏花。谢云然何等灵敏,便知嘉敏是故意如此——她不想提,为什么?
谢云然满心疑惑中,又陆续有人近来,这次接到请帖的人家细数起,其实不多,也不是每家都会带女孩儿来,比如穆秋玉来了,李家姐妹就没来,郑笑薇来了,陆静华没有来——许是订亲前不便见面。
几人若无其事,无非说些别后见闻,贵人们结束了寒暄,由住持引领,太后与皇帝打头,开始登塔。
永宁寺通天塔分九层,高四十九丈,从外看,只觉雄伟非常,到里间才知道奢华无尽。三户六窗,皆绣柱金铺,门上铺首,檐下宝铎,尽用赤金,嘉敏这一路数上去,竟数不清有多少枚,阳光打在金铃上,灿然夺目,如有风,则泠泠作响。
胡太后定然想不到,有朝一日,这极尽奢华的通天塔,会是她爱子的葬生之地。那是冬天,腊月里,堂哥元钊把刀交给她,他说:“你去,送他上路吧。”
风吹得和刀子一样。那是嘉敏前世最后一次登临此塔——之后不久,元钊被群起而攻之,在撤离洛阳之前,一把火烧了它。
那是深夜,塔中再没有别人,青灰色的石阶在火光里楚楚,从脚下一直延伸到目之所及最高最远的地方,一步,又一步,哒,哒,哒,走得悲喜交加。塔外金铃响了一阵,又一阵,鬼影幢幢在火光里迎面扑来。
那是地狱!
谁也没有进过地狱,谁也不曾从地狱中归来——如果她和贺兰初袖不算的话。她没来得及进,她也不知道贺兰初袖有没有。
但是那一夜,她就真真切切走在地狱里。她真真切切看到了地狱里形形色色的刑具,比如寒光闪烁的刀山与剑树,鲜血和肉丝就挂在刀刃剑尖上,有人挣扎着想要后退,被青面獠牙的小鬼狠狠抽了一鞭,她看到那鞭梢上的倒钩与棘刺,看到罪人惊恐的眼睛和哆嗦的腿;看到热滚滚的镬汤,镬汤上正越来越快下坠的人影,热气腾上来,模糊了他的面孔,她看不真切那是谁。
也许是她见过的,她爱过的,她怨恨的,她惦记的……谁知道呢。
嘉敏漠然虽人流往上走——近百贵人与官眷,也没有哪个,有这样冷淡这样漠然的一双眼睛。
她看到炽热的火焰,熊熊,与她手里的火把交相辉映,她能感受到其间的热度,密密麻麻的汗珠,沿着脊柱生出,沿着脊柱往下流。有人在火里,面目焦黑,他声嘶力竭地哀嚎,小鬼哈哈大笑。
然后是毒蛇,有千条、或者万条,纠缠的、蠕动的毒蛇,斑斓的身躯,各种形状的头颅,吐着信子,缠在罪人的身上,沿着小腿往上爬,钻进眼睛里、耳朵里……无孔不入,你能看到扭曲的面孔,但是已经听不到哭泣。
又有拔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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