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娶妻置办聘礼,都能更丰厚。”
“又不是没有兄长,何须你们自己办嫁妆备聘礼。”林鹏反对道,“若你实在闲得发慌,便做些针线到绣庄寄卖好了,至少随心所欲,不用吃苦受罪。”
巧茗见哥哥态度坚决,便不再多言。
她和巧茜一起做了绣活儿,拿去绣庄估价。绣庄的主顾都是达官贵人,她们自幼生活困苦,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绣出来的花样自然不得掌柜待见。
兴冲冲去,悻悻然归。
巧茗心情正低落,却见绣庄门前,马车上下来一位面善的老爷子。
“夏大叔?”
她迎上去。
对方显然已不记得她,眯眼打量半天,尖着嗓子问一句:“谁呀,这是?”
“我是巧茗,林鹏的妹妹,五年前夏大叔给我哥哥荐了差事。”
“哦,白茶。”夏大叔抖着手指头,恍然大悟道,“我听说你们几个搬进内城住着,没想到这一出门就遇见了。走走走,叔叔请你去喝茶。”
巧茜比较胆怯,拉着巧茗的袖子提醒道:“姐姐,虽然他认识哥哥,可我们到底跟他不熟悉,这样不大好吧。”
巧茗当然明白巧茜的意思,但她心里另有打算,也就计较不了这许多。
茶水倒满杯,花生瓜子、水果点心铺了一桌。
巧茜只觉得茶香馥郁,小食可口,真真齿颊留香,回味无穷。什么好或不好,早抛诸脑后,一点都不后悔走上这一趟。
巧茗吃喝很少,瞅着戏台上演出的间隙,向夏大叔提起自己的想法。
“哟,你跟你哥哥说了没有,他怎么看?”
这一句算是问到关键处。
巧茗期期艾艾,怕穿帮不敢说谎,又不甘心坦白哥哥反对。
夏大叔看她面色神情,便猜得*不离十。
“哎,其实你哥哥的月俸已足够全家生活,你何苦来载非要往那里头钻。”
“哪里头?”
巧茗不解其意。
夏大叔转动着眼珠子,啜了几口茶,才慢悠悠道:“总之,你们兄妹如果达成一致,我自然是会帮你。”
巧茗垂头丧气地回到家,本以为这事肯定无望,不想三日后有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少年敲门送信儿。
“夏大叔让我来的。”
他递来个火漆封住的牛皮信封,便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影。
巧茗拆了信,那上面说林鹏前日突然生了急病,需要人照料,夏大叔帮巧茗铺了路,让她明日带着信中附上的名牌与户籍到玄武门外去,届时若通过选拔,便能得到差事,同时照顾哥哥。
到底在天子脚下住了五年多,巧茗听说过玄武门乃是皇城北门。
难不成,这些年哥哥一直在宫里当差?
她大致猜得到,自己明日去的将是宫人采选,几个月来此事在民间闹得沸沸扬扬,想不知道也难。
可是,哥哥在宫里能做什么?
回想起夏大叔佝偻的背,尖细的嗓音,还有白净无须的面庞……
不不不,哥哥一定不是的。
生病的哥哥,年幼的弟妹,都令人牵挂。巧茗左右为难了一整夜,最后还是进宫占了上风。
巧茜只小她一岁,这些年跟着打理家务,完全能够独立掌家,王大爷与大婶皆忠厚可靠,有他们帮衬着,短时间内家里无需担心。
哥哥那儿则不同,若他有什么三长两短,姐弟三个日子就难过了。
巧茗不怕吃苦,只是弟弟再两年便能参加科举,若因交不起束脩辍学,岂不是耽误一世。
如果她顺利进宫,不光能照顾哥哥,还能多赚一份钱。
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哥哥出了什么事,有她那份月俸,至少弟弟读书的事不必愁。
宫人采选的过程其实甚为复杂,要经过层层筛选,最后才能到玄武门外报道候选。
夏大叔在其中做了手脚,巧茗才能直接进入终选。
户籍身份是假,但人是真的。
巧茗生得娇俏讨喜,做事聪明伶俐,又能识文断字,通过终选后,学规矩时的头一个月,便被女官选中,分派到尚食局。
初进宫的小宫人们,基本没希望到各宫主子跟前当差,学完规矩多是被派去负责洒扫浆洗之类的杂事,他日若能晋升,则需要一番机遇。
能去六尚二十四司做女官则不同,能学真正的手艺,还有完善的晋升制度,只要勤学苦干,出头指日可待。
对于巧茗来说,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只是一直没能见到哥哥。
她有时也托人打探,可是没人知道宫里有个叫林鹏的内侍。
巧茗心中不安的同时,又觉得或许自己猜错了,就算夏大叔自己是内侍,也未必会推荐哥哥去走这断子绝孙的路。
又是一个月过去,依然没有哥哥的消息。
世间事至奇妙处往往在于峰回路转,遍寻不到的人,不经意间却能碰到。
那日,巧茗去甘棠宫送膳食回来,走在西长街上,远远看到林鹏迎面走来,午后阳光正好,倾洒在他俊美的面孔上,仿佛驱散了眉宇间隐藏的阴郁。
“你怎么会在这儿?”
巧茗兴奋地迎上去,却听到哥哥如此问。
“夏大叔说你生病了,需要人照顾,所以安排我进宫。哥哥,你全好了?”
她敏感地发现好像有什么事不大对劲,却并不能确认其中关键。
“哥哥,你不知道我进宫吗?”
“我当然知道,别胡思乱想。”林鹏极快速地回答道,“好了,我现在一点事也没有,全都好了,你别担心。对了,你在哪儿当差?”
“尚食局,我被方司膳选去的,她说我聪明又能干,学东西还快,她很是喜欢。”巧茗略带骄傲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又追问道,“哥哥知道我进宫,怎么也不来找我呢?这些日子我一直找不到哥哥,又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变故,都快着急死了。”
这些年,他们兄妹聚少离多,但长兄如父,巧茗对哥哥的亲昵与敬重并不因此而减少半分。如此一来,想起两个月里自己的彷徨无助,便难免感到委屈。
“我临时有事,出宫去了,刚回来。”
林鹏言简意赅,边说边不自在地别开眼睛。
“那哥哥在哪里当差?我以后有事的话,怎么找你呢?”
巧茗抛出这个问题,等待答案的过程里,心中无比紧张。
“你找小太监送信到内官监,找夏玉楼便是。”
夏玉楼是谁啊?
巧茗眨着眼睛,满是疑惑。
还不等她问,林鹏又说道:“这里不方便说话,明日中午,你送完膳食,到那边的宫院里等我。”
他抬手一指,“你出了甘棠宫往北,一直走到长街尽头便是,到时候咱们好好说说话。”
翌日,在荒废多年的菁芜宫里,巧茗幼年时的疑惑终于解开。
哥哥并不是原来的哥哥。
他本名谢凌云,父亲当年官至司空,位高权重,又是先皇遗命的辅政大臣,受到今上猜忌,获罪铲除,家族中女子皆入宫为奴,男子则斩立决。
巧茗的父亲用自己的长子换下挚友独子,然后隐姓埋名,带领妻儿远走他乡。
“那时没得选择,为了全家活命,不得不自残身体,进宫当差。后来遇到生母,我才明白,原来冥冥中自有天意,老天爷让我进宫,是给我机会报仇雪恨。”
临走时,林鹏塞给巧茗一包药粉。
“每日往送去甘棠宫的吃食里放一点。记得别放多了,就用指甲挑一丁点儿便够。也别每样食物都放,只选一样放了就行。你不用担心,这药吃一次不会有事,得连续吃几十次才有效,所以不会查得出,绝不会牵累你。”
巧茗其实不大明白,他的仇人是皇上,为什么要往敬妃娘娘的饭食里下药。
可是,当年父亲用亲子换下他来,自己如今也应当全力与他配合。
数个月后,敬妃难产身亡,留下一女。
手上沾了人命,到底亏心。好长一段时日,巧茗食不安,寝不稳,闭上眼就看到铺天盖地的鲜血喷涌——宫人们传言,敬妃娘娘是血崩而死的。
又过一年,夏大叔出了事,身为他义子与得力下属的林鹏自然不能幸免,从内官监七品监丞被贬去直殿监做杂役。
便是在那时,巧茗从他那里接到了第二个指示,每旬第二日暗中往罗刹殿送食物,并向殿中关着的人套话,查明对方身份。
那人总是背对窗口而坐,偶然一次转过身来,巧茗看到他脸上戴着狰狞可怖、獠牙斜出的恶鬼面具,而且,他似乎不会讲话,不管巧茗问什么,他都不答。
她本就心事重重,时间久了,索性只送饭,不说话。
时光飞逝,四季轮转,不知不觉间,巧茗进宫已三年。
这日,从罗刹殿回尚食局的路上,忽听得一处御花园中有人喧哗哭叫。
巧茗寻声而去。
原来,容华帝姬玩耍时不慎落水。照顾她的乳娘们不知去了哪里,只有两个十岁上下的小宫人陪在一旁,此时遇到危险,两个半大的姑娘全没有主意,除了哭叫什么也不会。
巧茗在海边住过数年,水性极佳,立刻抛下食盒跃入池中。
刚触碰到帝姬,便被水草缠住右脚。
巧茗挣扎不脱,头浸在水面下无法换气,求生的本能迫着她呼吸,冰冷的湖水呛进鼻子,再挤进胸肺,又从嘴巴冲进胃里。
巧茗拼尽全身的力气,将帝姬推上凸出水面的假山石顶,自己却无法控制地沉向池底。
也好。
她害死了帝姬的母亲,今日便还上一条命,很公道,并不后悔。
这是巧茗短短十五年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