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时候,两个人影从院门外走进来。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都穿着绸面的棉袍,两人远远就是拱手问好。
“两位仁兄好。”史可法也拱手还礼,脸上神色却是相当平淡。
来的是王正志和李梦辰,两人还先后借了史可法一笔银子,原本相当窘迫的人,最近投效了霍维华门下,一下子又抖起来了。
史可法正经的东林一脉,对霍维华观感当然不佳,由此对这两个举子也冷淡下来了。
史可法一直不能离京,最要紧的原因就是很快就开科考,崇祯元年的考试他也是志在必得。而与家族的分歧就在于,史家上下已经达成了一致的意见,建议史可法不必参考这一科,耽搁三年没甚打紧,三年之后大约也会尘埃落定了,到时候不管是崇祯三年的考试,还是新朝的科考,估计都可以正常参加了。
史可法原本态度相当坚决,本科一定要参考,他有满腔热血,一肚皮的文章和治国经略,岂可再浪掷三年?
但现在他真的犹豫了,特别是看到原本还算有清流风范的两个朋友,一转眼间为了功名利禄就把节操当垃圾般扔了,他对大明官场现有的秩序和所有的一切都感觉模糊起来。
“道邻兄,”王正志不在意史可法的态度,很亲热的上前笑道:“会试就要开考,陆续有举子至京,我等想开个文会,就定在飞燕楼,道邻兄可愿一起做个东道?”
李梦辰要矜持的多,只微笑道:“今年不同往年,来的举子似乎还不多,以留京的贵戚之家的举人为多,我等交结同年好友,似乎正合其时。”
史可法心中一阵厌恶,这两人大约就是图名,图利,找自己,一则他是东林高徒,名声早传于天下,二来是以为他手头还有不少银子,是打算借他的名和银子,这两货,把他当二傻子了?
“今年会试未必如常进行。”史可法压住怒气,平淡的道:“和记可能会以大军南下,漕运可能断绝,京师粮价还会飞涨,物价腾贵,四方不稳,会试可能挪到明年进行。”
史可法说这话的时候异常平静,这也叫他感觉相当的怪异。
两个举人也是看怪物般的看史可法,良久之后,李梦辰才摇头一笑,对王正志道:“怎样,我就说史家与和记纠缠不清,史道邻虽然有些正气,却奈不住时间消磨,看吧,已经是有所不同了。”
王正志则有些痛心疾首,对史可法叫道:“霍大人说了,粮价就要猛降下来,物价回落,和记到现在不敢动兵,说明也是畏惧与大明交战,今科会试一定如约进行。如果史兄能和我们一起拜会霍大人,前途不可限量。”
史可法这才明白这两人的来意,原来就是要自己也去拜霍维华的门,怪不得霍维华这个堂堂兵部尚书收罗两个名声不是很好的举子,原来其因在此。
要比名声,这一次在京的举人之中,史可法肯定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名臣之后里,黄宗羲是第一,此子十几岁就敢斥责阉党重臣,据说皇帝也在深宫里夸赞这个同龄人。
史可法和黄宗羲不熟,但有相似之处,黄宗羲的父亲黄尊素,史可法的恩师左光斗,两人一起被害于锦衣卫北所,可谓都是节烈传人。
霍维华虽然早早与当今帝党勾结,也成功洗白上岸,但他的名声肯定不怎么好,要是有忠臣的弟子上霍府的门,效果肯定极好。
当然,这就是拿史可法的名声勾兑,霍维华的形象是拉高了,史可法的形象肯定就拉低了。
史可法恨不得拿镜子照一下自己,是不是长的象个傻子?
“呵呵,我就不去霍大人府上,高门朱户,在下巴结不起。现在两位老兄如果无事,我要上床躺着了,肚子里没食,站不久啊。”
王正志和李梦辰对视一眼,李梦辰扭过头来,最后努力道:“今科主考定了施凤来,副主考张瑞图,霍公都能说的上话,若道邻兄能去霍公府上走动,本科定然二甲之上,这样也不成么?”
史可法心中一阵厌恶,大明已经是这般情形,京师里每天饿死千人以上,往下去饿死的人可能会更多,这帮子大人物不说想方设法解决民间疾苦,精气神还是用在这些事上,大明,要是真亡国的话,亡了也好!
脑子里突然闪出这般大逆不道的念头,史可法却没有吓自己一跳,事实上他和江南的一些名士一直有通信往来,这是当时文人交结扬名的途径之一。又没有电视,也没有广播,报纸,名声怎么来的?当然要多交结朋友,彼此扬名,在文会,聚会,酒宴上,不厌其烦的反复提起,这样人家才能知道祥符史道邻,才能知道江南复社四公子啊!
而南方士子的心态早发生了变化,史可法以前不太理解,现在他已经是太理解了。
一系列的变化深刻表明,大明朝廷病入膏肓,既没有人真的发现问题,也没有人愿意出面解决问题,至于皇帝,不知道是没发觉问题,还是没有能力解决问题。
“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对方说出这样的话来,史可法也不客气了,拂袖道:“两位自便,也请不要再上门来。”
“哼,食古不化。”
“自寻死路。”
两个举人也是气冲冲的走了,这一次会面,对双方来说都很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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