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里十分暖和。
外头尽管阳光普照,是一个大晴天,但北风凛洌,气温很低,从路边的草堆上结的冰凌就能看的出来气温有多低。
道路两边的水渠都冰冻起来了,不远处宏伟大堤下的南北渠也结了冰,不少放了寒假的小孩子在冰面上跑来跑去,发出阵阵欢快的笑声。
一个胖胖的马车所的官员微笑着道:“也就是咱李庄这儿,和裕升的治下,小孩子不是读书就是玩儿,换了别处,这天没下雪,还不赶紧去路上拾粪,要么就是轧草什么的,哪能叫他们闲着。”
“可不是。”
“关键是饥寒交迫啊。”另一个气质方正的官员是举人出身,人是陕北过来的,他是筹建中的商务司的中层官员,以这个人的气质经历原本不适合在商务司来管理公司的诸多事宜,但这个人精于算学,原本财务局也要他,不过商务司初建,需要人才,所以把这人给要了过去。这个商务司的举人一脸痛苦的道:“前一阵在下刚回过一次老家,惨,惨,太惨了。所见真是触目惊心。我们晋北这里,别处地方好歹因为和裕升的存在要好很多,收成不低,还能做些散工活计,贴补家用,陕北那里就不行了,去年不少地方都是减收了七成,偏偏朝廷加了辽饷,地方上更是横征暴敛,百姓已经流离失所,不少人沦为乞丐。而且恕在下直言,这样的情形再有三五年,恐怕百姓要易子而食,到那时,距离揭竿而起就不远了。”
众人都很注意听这个商务司的官员说话,宋应升也很关注,但他完全想象不到,怎么陕北那边会到这个人所说的这种地步。
而且据此人说,不仅是下层的百姓难以生存,小地主和普通的生员士绅,生计也十分困难。边军和驿卒一类的靠朝廷供养的生活也大成问题,因为朝廷把主要的财力都往辽东倾斜过去,在陕北到晋北和甘肃这些军镇,军饷要么迟发,要么干脆几个月半年不发一次,军士能有多少继续,只能借贷生存,如果到借贷都借不到的地步时,就只能卖妻卖儿了。
陕北籍的军司官员最后道:“榆林镇的不少边军妻子,都做了‘半掩门’的生意,卖儿子换一口袋杂粮的,也不在少数啊!”
车厢里传来一阵叹息声,终于有人疑惑道:“朝廷便是这样不理吗?”
“辽饷要紧啊。”有人用讥诮的声音道:“加赋是万历年间的事,现在说是众正盈朝,首辅,次辅,还有都察院,六部,多半是东林党的人,你看他们谁提出来要不征辽饷了?当初万历年间神宗皇帝四处征收矿税商税,你看东林的人是怎么和万历皇帝硬顶的,现在呢?”
“辽饷征了有用才好,只怕是如我们大人所说,征的越多,越是容易征出藩镇来。”
“我看,大明要完!”
“也不至如此。”宋应升不以为然的道:“我们江西那边这几年风调雨顺,家里写信来说城里车水马龙,馆子里人满为患,金银铺子门口停满了马车……陕北这几年遭灾是惨了些,不过诸君要知道大半地方还是很富足的。”
“富足?”有人反驳道:“北直,河南,山东,哪里不是灾害严重,河南的情形我也听人说过,真是伤心惨毒。”
“而且不止是民间穷困,朝廷用度越发不足,军镇连边军的军饷也发不上了,这样下去,朝廷必定武备废驰,不发饷械则军镇渐有自立离心之意,恐怕真的是要完。”
宋应升听的满心不是滋味,他来自江西,在明代也属于江南一脉,文风和民间的各种风气和江南相差不多,百姓的收入当然远不能和江南相比,但胜在也是渔米之乡,百姓的生活还是过的去的。
不仅是江西,还有湖广,也就是后世的两湖地区在大明末期是最高产的产粮区,百姓生活就算不那么富裕,总归还是吃的上饭。
两广地方,广西要穷困些,广州也是相当富足。
江南地方,更是富的流油,百姓就是由妻子在门口用一架纺机,就能养活一家老小,不仅生活过的下去,还能过的相当不错。
后世一些文人笔记关于万历年间的记录,都是十分追忆当时的生活,民间富足,文风鼎盛,思想钳制的高压消失,可以说隆万年间的江南百姓,他们生活在一相十分富足和文明的国度里头,对他们来说,过去是最美好的回忆,什么战乱和饥荒都是远离他们的传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