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摇了摇头,“皇帝啊,真是已经疯魔了。”
对自己儿子的所作所为,苦涩一笑,“都已经病成那样了,居然还去计较一个妇人的心思,谁又想得到呢?”继而再问女儿,“你现在不去与她道歉,难道要等到她做了皇后再去吗?”
说得徐姝心里烦躁无比,只觉人人都以顾莲为尊,不由恼道:“她是祖宗呢!”
皇太后气得噎住,“怎地生的都是这样一些冤孽?!”
自己生了三儿两女,大儿子死了,二儿子残了,结果还谋反、再被赐死,小儿子眼里只有他那个心上人,大女儿更是年纪轻轻枉死,剩下这么一个小女儿,偏生又是横竖不听、油盐不进的性子,非得更人拧着来。
和顾氏拧着,自个儿的亲事也拧着,真是、真是……
“母后?”徐姝半晌没有听见动静,发觉不对劲,再回头,发觉母亲气得脸色青紫青紫的,不由尖声惊叫,“母后!快、快来人啊!”
懿慈宫顿时乱作一团。
没过多会儿,顾莲闻讯赶了过来。
刚到寝阁外间,就见徐姝独自坐在一角垂泪,以为是皇太后病重,不由惊道:“可是母后不妥当?!”
“不是。”徐姝眼泪直掉,愧疚道:“都怨我,不该跟母后怄气的。”
顾莲松了一口气,“母后没事就好。”劝她,“想是你和母后拌了几句嘴吧?至亲骨肉偶尔有几句口角,也不算什么,等会儿母后精神好一些,你赔个罪便是了。”
徐姝见她神色温柔、语气殷殷,再想起自己的那些疑心,愧疚暂时压倒了面子,小声哽咽道:“我、我……,总是惹人生气。”
“说什么呢。”顾莲拍了拍她的手,先到寝阁门口往里看了一眼,见太后正在静静的睡着,方才折了回来。在她旁边拣了一张椅子坐下,开口道:“上次我和你大声争辩了几句,也是因为情势着急,没功夫细说,口气重了一些你别放在心上。”
徐姝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原本她一直担心顾莲占了理儿,要趾高气昂来羞辱自己,如今见她反倒把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不由越听越是悔不当初。
而且误会顾莲的事早就后悔了。
只不过想起她厉声质问自己,揭破自己的心事,再后来又被皇帝哥哥训斥了一通,面上子有些下不来。
她这辈子,除了在济南那段时间低过头,再没有做小伏低的时候了。
要说跟顾莲闹得这么僵,都是因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疑心所起,故而一边心里觉得愧疚,一边又不知道该怎么放低身段儿。两下僵持着,所以才会心情异常烦躁,以至于跟母亲发脾气,气得皇太后病倒。
可天生就是这么一个脾气,改不了了。
此刻听顾莲说得这般温柔体贴,不由越听越愧疚,终于端不住了。
“姐姐……”这一句喊出口,便伏在她的肩头哽咽难言。
顾莲长长的叹了口气,“你还喊我一声姐姐,我就当你是妹妹,姐妹之间有什么揭不过去的呢?”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你在徐家对我示警别喝毒茶,你在我身份不明的时候倾力维护,你在嫔妃们面前替我出头,这些我都忘不了。”
徐姝闻言哭得更加伤心了。
顾莲接着道:“而我当初在逃亡路上救了你,在你伤心的时候陪伴你,在你对我忌惮重重的时候等着你,等你有一天会看清楚我的真心。”微微笑了,“和我一样,这些你都装在心里忘不了。”
她问,“我说得对吗?”
徐姝只是哭,只是哭,哭得哽咽难言。
顾莲轻轻声道:“我不怪你。”声音温柔的好似一片云彩,“我们都希望,朋友永远情比金坚不会改变,所以才会担心,才会对未知的改变害怕和抗拒。”将彼此的小手指轻轻勾起,“姝儿……,我不会变的,你也不会。”
徐姝泪眼朦胧抬起头,看着她,发觉除了紧紧的勾住手指,竟无一句话可说。
顾莲冲她笑了笑,喊人道:“打盆清水放在门口。”
等徐离过来的时候,发觉妹妹的眼睛亮亮的,像水洗过似的,正和顾莲两个坐在一起低声说话,神态十分亲密的样子。
哪怕徐离是一个粗条神经的大男人,也看得出,妹妹对顾莲和前段不同了,仿似又回到了最初的亲密无间。依照妹妹的那幅拧脾气,断然不肯先低头的,必定是心上人做伏低去哄她,两人已经消了嫌隙。
也对,但凡她想用心对待别人的时候,总是叫人不能抗拒。
只可惜,她现在完全不想对自己用心思。
“皇上来了。”顾莲先发现了皇帝,打招呼道:“母后没事,现下正在睡着。”并不提徐姝和皇太后拌嘴的事,只道:“不如等母后醒了再进去。”
“好。”徐离记挂着母亲,暂时将自己的心思压在一边。
皇太后这一次虽然没有什么大病,但是到底年纪大了,加上才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一直养了小半个月,方才瞧着精神头儿好一些。
这半个月,皇宫里忙碌的一片人仰马翻。
顾莲身为六宫嫔妃之首,自然不能偷懒,衣不解带的亲自忙着服侍了半个月,累得没有个喘气儿的机会不说,就连立后的事都被耽搁了。
算算日子,再过半个来月就是年根儿大节,各种琐事繁忙,不方便在这个时候举办封后大典,一拖再拖,只能等明年再请钦天监挑黄道吉日了。
徐离与她说道:“等开了春,暖和了,热热闹闹的办得隆重一些。”
论心情,顾莲真的有几分意兴阑珊。
但册立皇后不仅关系到自己的将来,更关系到儿子们未来的人生道路,万一再过十几年,甚至几年,徐离有了什么新欢、什么佳人,自己好歹也是中宫皇后啊。
什么感情,自己从来就不相信。
如今更是被他折腾够了。
“好。”顾莲微笑应道。
徐离看着她如今这一副温柔平静的样子,什么事都惹不起波澜,再也不会跟自己软语娇嗔、生气别扭,仿佛一下子疏远的只剩“举案齐眉”,每当想到此处,心里就是一阵浓浓的不是滋味儿。
可是也不敢把她逼急了。
要人回心转意,可不是威胁恐吓能行的,或许再从头捂她整整六年,甚至更久,才有可能回到以前的如胶似漆。
或许吧,徐离心里有一点不安,有一点点不确定。
“娘娘。”灵犀在门口喊话,怯声道:“能不能出来一下?”
顾莲现在根本就不想和徐离独处,对他说了一句,“臣妾去去就来。”当即起身,跟着灵犀一路到了后面院子,疑惑道:“做什么鬼鬼祟祟的?”
灵犀指了指院子的一角,“那边,太子他……”
顾莲抬头看了过去,麒麟正蹲在墙根儿,小肩膀一抽一抽的,乳娘等人隔开几步站着不敢靠近,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灵犀摇了摇头,“也不听人劝,也不让人靠近他。”
顾莲走了过去,挥手让乳娘和宫人们都退下,上前喊了一声,“麒麟。”弯腰将手搭在他的肩头,柔声问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
“母妃!”麒麟忽地转身扑了过来,因为突然,弄得母亲倒退两步才稳住脚,只顾紧紧抱住了,大哭道:“母妃……,你别不要我。”
顾莲满目惊讶,将他搂到旁边的石凳上自己坐下,不解问道:“这是谁说的?母妃怎么会不要你呢?”
麒麟伏在母亲怀里大哭,抽抽搭搭的,“母妃你不要我了,让我做、做什么薛皇后的儿子……”越哭越是伤心,越哭越是惊惶,抬头泪眼朦胧喊道:“我不要,我不要做别人的儿子!”泣不成声央求,“母妃,我只要做你的儿子。”
顾莲看着哭得伤心欲绝的儿子,心肝都要被揉碎了。
“没有。”她忍着满心难受,轻声道:“麒麟,母妃没有不要你。”
“我不信。”麒麟连连摇头,泪水在小脸横流,眼里是一抹清亮的敏感光芒,口齿清晰说道:“因为我不是母妃生的,所以母妃把我送给薛皇后,不要我了!小豹子和小狼就没有,你要他们,不要麒麟了!”
说到这里,又是一阵止不住的泪流。
顾莲看着从小骄傲聪明、跋扈飞扬的儿子,看着眼前受伤委屈的儿子,心就像是被棉花塞住了一样,只觉难以呼吸。
撒了一个谎言,过后就要无数个谎言去弥补。
自己要怎么说明什么是太子?什么是储君?什么是未来的皇帝?什么是自己的一番良苦用心?只觉伤心难言,只觉好像一切都错了。
她搂着儿子,默默无声的流着眼泪。
到底要怎么解释呢?说之前的是谎言,只是为了掩饰另外一个谎言?还不到六岁的儿子如何分辨真假?如何相信前后反复的说辞?
从麒麟开始记事起,一直陪着他的,就是眼前的小邓母妃,而公开的,他又不可能是邓峨眉之子,只能是宫女夏氏所生。
要如何解释,夏氏就是护国长公主,就是邓峨眉,就是自己?!
这一切,都是因为徐离强抢臣妻而起。
是他,是他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是他抹去了自己的身份,害得自己和亲生儿子不能相认!他用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哄得自己把心交给了他,哄得自己斩断前尘,一心一意为他打算!
到头来,他却还是信不过自己。
顾莲心里生出无限怨怼!
“麒麟……”她轻轻摩挲着小小的儿子,什么谎言都不想再编了,凝望着他,声音温柔似水,“你是我的儿子,是母妃的亲生儿子……”
下一瞬,毫无预兆的一头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