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监军跳了起来,叫道:“将军,不要再听他虚言恫吓了!若他们真有那个本事。直接杀过来就是了,河北再派这个人来聒噪!”
赵普哼了一声道:“我军不是不能攻下邺都,而是我们元帅有好生之德,不愿意河北生灵涂炭,只希望中原的战乱能早日结束,因此派我来奉劝诸位早日归唐,拥戴新朝,共享太平。但各位若执迷不悟,则等到大军南下之际,恐怕就悔之晚矣!”
监军大怒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来人,将他推下去斩了!”
范延光的心腹部将孙锐跳了起来,怒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再说他是张元帅派来的人,你要杀他,是要断我们后路么!”
监军怒道:“你……你……你……你什么意思!难道你竟起了异心!”
孙锐道:“起了异心又如何!我老孙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张先生把檄文说给我们听,也知道张元帅说的有理!洛阳的那位石天子,他不配做天子!他既然保不得百姓的生计,又保不住我等的富贵,我们凭什么还要替他卖命?”
监军睁大了眼睛,叫道:“你……你……”
孙锐怒道:“我什么我!你这个石贼派来的耳目,老子早看你不顺眼了!”猛地冲过去抓住了监军的衣领,右手就拔了刀。
范延光叫道:“不可啊!不可!”
那些亲石敬瑭的部将听得范延光开口,赶紧冲上去要保监军,孙锐道:“兄弟们,这些都是要断我们生路的石贼一党,大家宰了他们,然后拥戴范将军一起去投天策大唐!”
他说了这一句,周围刀斧手齐声响应,便围了上来,将监军方才有异动的那些人当场斩了,范延光冷眼旁观,竟为阻拦,孙锐趁机将所有反对的人杀了,拖了残尸,一并丢入大锅中煮了,然后才丢了刀,冲到范延光面前道:“范将军!石敬瑭没指望了,咱们一起投了天策吧!”
冯晖也上前道:“正是!我等性命挂在刀口上,不过博一个保妻荫子罢了。石敬瑭的天下本来就是抢来的,如今他已经失了民心,我们没必要给他陪葬。”
张奇迹也上前道:“两位将军所言甚是!小人夜观天象,见紫薇位在西北,天策龙骧元帅乃是真命天子,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将军切不可逆天而行啊。”
眼看一场大戏将近尾声,范延光看看孙锐,再看看冯晖。叹息道:“石天子临危将坚城重兵托付给我,我实在不应该有负他的委托,但天意如此,我也不应该逆天而行,我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诸位考虑……在场的诸位将校,不知你们是愿意随我投靠天策。还是愿意回洛阳去?”
那些范延光的心腹武将马上齐声高叫:“我等愿随范将军北投!”其他人面面相觑,看看大锅中滚沸的人肉汤,慌忙跟着道:“我等愿随范将军北投!”
范延光大喜,走到赵普身前道:“赵参军,范某愿意顺应天意人心,投靠元帅。只是邺都不是我范延光一个人的。而是这里这么多将校弟兄的。我范延光对自己没什么索求,只要元帅能给我一口饭吃就好。但这里的兄弟干冒灭族奇险,我却不能不为他们求一场富贵!”
赵普将令旗一举,说道:“元帅有言在先:以州路来归者,不吝裂土!元帅言出法随,绝无二诺!只是如今正值大战之际,河北纷乱。钱粮紧缺,还需要各位与国同休戚共荣辱,一起熬过这段日子,待战事一了,封赏便能议下。”
天策唐军自建立政权以来,对军衔级别、政务权力都看管得甚紧,官位论能力,赏赐论功劳。河北如今已有席卷之势,折德扆杨光远等人并不计较打上一仗,邺都城池虽坚,在武将们看来也未必不能攻破,不过张迈为顾全大局,还是倾向于招降,一来国库空虚。不耐久战,二来若能招得范延光投降,便是树立了一个榜样,可以为接下来河北的平定减少阻力。
但范延光听了这话。眉头却忍不住皱了一皱,五代兵将上油下滑,市井气息极重,无钱不行,无赏不战,这种习性后来被宋朝军队所继承,赵氏得国不正,没有魄力匡纠其弊,反而任其蔓延,一开始还只是拿钱才办事,到中期以后,驻军不行也向朝廷要钱,拿了赏赐却又临阵不战,遂成百年积弱。
范延光几十年来一直身处这样的环境之中习以为常,之前天策那边开出的许诺大致也是“不吝裂土”,先期沟通模糊点很正常,但现在已经面对面了,自己事情都做出来了,天策还是这句“不吝裂土”,也不拿出一点实在的,范延光不免有所不满。
他还没开口,校场上的兵将一听更都鼓噪了起来,叫道:“这是什么话,我们冒着杀头的大罪投靠过来,却连一点封赏也不给,这叫我们怎么信你们!”
又有人道:“赏赐不给也就算了,怎么也得给升个官吧!”
“对啊,可别等打完了仗卸磨杀驴。”
赵普一愣,便看向范延光,见范延光对将校们的鼓噪脸上毫无表示,显然是有意放任,他心头忽然一怒,寻思:“这算什么,当场勒索么!去漠北的北征将士把命都拼了,也没见他们张口讨封赏,你们这才来归,仗都没打过一场,就开口要官要钱了?”
但要作,又怕坏了大事。他终究年轻,还是不够老辣,于大势变化中一时竟乏应对。
赵普为难之际,幕后李沼走了出来,对范延光道:“将军,如今征战未已,河北糜烂,钱粮从何而来?我等北归为的是顺应天心民命,有些困难还是应该一体面对才是。”
又对赵普道:“赵参军,军心不可违也。且范将军以邺都来归,将士们求一点封赏也是应该的。”
赵普道:“非不封赏,只是……”
李沼怕他说出令将校哗变的话来,不等他拒绝,便道:“范将军为部下所求,也不是图个眼前蝇头小利,而是图个长远生计。军士赏银那边,钱粮暂缺,不如许以良田土地如何?范将军这头,裂土之封也该给一个承诺的。”
赵普脑中灵光一闪,有了主意,便道:“这个可以!我军大破辽国,自上京道以至于中京道,新拓之地何止数千里之地?更别说已是我们囊中之物的幽蓟之地,契丹将百姓迁徙一空,那里的良田美宅就都成了无主之物了。我可代元帅许诺,以良田五十万亩代替赏银,由范将军量功颁赏。范将军以为如何?”
他言语之中暗藏玄机,提了一提幽蓟之地,又许下五十万亩良田的泼天大赏赐,一下子把在场将校乐晕乎了。
土地是中国人的命根子,一听有五十万亩良田,这可比下百万贯的钱帛更叫人心痒难搔两眼红。大辽中京道上京道那些长城之外的塞北之地,他们是没兴趣的。但幽州却是好地方啊,虽然现在是边境,但看天策现在的局面幽州将来肯定会成为内地,契丹人将那里的百姓迁徙一空邺都兵将也都知道,若能得到幽州五十万亩良田,举家搬过去固然可以安家立业。转手贩卖那也是一大笔钱啊!
不等范延光应诺,他麾下的将校们怕范延光不肯,已经有好几个在叫道:“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赵普又对范延光道:“范将军,我天策大唐国中,至今只有军爵,没有王侯。这个你也应该听说过,无爵只有封,千里之地赵普不敢保证,但五百里之封,赵普还是敢拿项上人头一保的!”
五百里之地,那可不止一州了,范延光大喜,忙道:“赵参军这是什么话!我老范可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这群弟兄,只要弟兄们答应,老范便无二话。”
赵普回顾诸将校,众将校都叫道:“答应,答应,赵参谋许下这么大的重赏,我们怎么会不答应!”
范延光脸上含笑。招了招手,张奇迹便将虎符、令旗、印信都捧了出来,李沼请赵普站在北面侧位,范延光率领诸将面北而拜。跟着将虎符、令旗、印信都呈给了赵普,说道:“我等愿意弃暗投明,从今往后我范延光便是天可汗龙骧元帅麾下的臣子,请赵参军向元帅转呈我等的心意!”
赵普收了虎符、令旗、印信,一个侍从上前,赵普将虎符、令旗收好,却取出一面新的令旗来,交给范延光道:“从今日起,从今日起,邺都所有兵马,便皆属天策大唐麾下,尔等须受我大唐军律约束,听我元帅号令。而我大唐,也将是整个邺都的后方靠背!元帅有训示:国家倚君等为干城,望君等勿负国家;君等为国家征战,国家也必不相负!”
范延光率领诸将齐声道:“谨听元帅训示,我等愿奉元帅号令,律令宣调,莫敢不从!”
赵普又将转向李沼,李沼也面北而拜,赵普道:“军权掌于范将军,至于邺都政务,则请李大夫代掌。”李沼欣然领受。
封授完毕,范延光便下令全城易帜,赵普已经习惯了天策唐军的氛围,对邺都兵将临阵勒索讨赏的行径十分不满,然而为了河北大事也就隐忍不,一边监视范延光与折德扆沟通防务,一边协助李沼清理邺都政务。
李沼动作神,拿到印信后便召集城中官吏,清洗掉一批不可靠的属吏,又提拔了一批贤才,他在河北的根基本就深厚,半日之间就掌控了全城民政。
邺都易帜的消息传出,黄河两岸再次震动,除了邺都下辖诸县尽数臣服之外,邺都临近的相、磁、博三州一十四县也在五日之内全部来归,不仅如此,就连山东地面,也有不少州县翘以望。
邺相磁博既降,折德扆的前路再无阻拦,兵马继续南下直逼卫州,卫州守军听说范延光投降,又见折德扆逼来,一哄而散,折德扆轻而易举地便取了州城,夺了码头——卫州已在黄河边上,运河北段就在这里进入黄河。邺都一降,卫州一得,晋军的东路大军与洛阳的联系便彻底切断。
与此同时,张迈也收到了赵普的奏报,知道了邺都归附的消息后心头一喜,但再看到军权交接的具体细节后,猛地双眉一竖,连连冷笑了三声。
这时曹元忠也到了易县,看到张迈的神色,问道:“元帅,怎么了?”
张迈先将奏报交给刘黑虎——刘黑虎作为陌刀战斧阵执行脑,虽然一直随侍于张迈跟前,但除了军务张迈从未与他讨论政事,曹元忠见张迈将奏报给刘黑虎看,不免感到奇怪。
刘黑虎文事上的天赋不如杨易,勤谨不如奚胜,年纪又比小石头大,所以文识粗浅,但作为高级将领,至少还是看得懂文书的,这时上下看了一遍,差点跳了起来怒道:“这狗日的货!当自己是什么东西了!我们让他投降算便宜他了!还敢漫天要价!”
张迈让刘黑虎将被捏皱了的奏报递给曹元忠、范质时,他还忍不住在那里骂咧。
曹元忠接过奏报,只看了一半就暗叫:“这个范延光作死!”跟着交给了范质。
范质读后也怒道:“这算什么,功勋未立,就来讨赏!有这样的将兵么?这是兵油子,是兵匪!”又道:“赵普也是,竟然答应了什么裂土五百里,还分田!五十万亩的良田,我们去哪里找来给他们!”
曹元忠幽幽道:“等打下了幽州,那里无主的良田应该不止五十万亩。”
范质怒道:“就算有这么多良田,也轮不到他们!迂袭万里的鹰扬军,从征北战的龙骧军,千里急援的汗血军,哪一个不是将性命都拼了?更别说还有孤儿军、甘凉新军,甚至就是那些万里追随的辅兵、民夫,也该重赏!他们还没分到田地呢,什么时候轮到这帮从没给国家开拓过一寸疆土的兵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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