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自己的公服式样当然与金陵的不同,稍有见识的人,自然会发现两者之间的区别:
“在下来自汴梁,此番奉命出使金陵。”
“哦”年轻人轻声回应道,微微颌首,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他忽然指了指趴在船弦边的扈蒙嘻笑道,“这位大人似乎晕船呢要我说,多坐几回舟船,就不晕了。”
扈蒙听到了那年轻人略带有戏谑之意的话,连忙扶着曹十三的肩膀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地说道:“谢天谢地,终于靠岸了。”
“扈大人,这就是您的不是了。我们这十几号人,与您都是吃一样的米面长大的,就独你一人晕的天昏地暗。过淮河时,怎不见你晕船?”曹十三没大没小地开玩笑道。
“住口,扈大人是你能调侃的吗?”韩奕斥责道,语气却没有一丁点的怒意,他一想起扈蒙方才晕船的模样,就觉得有要大笑的冲动。
“听说江南文风鼎盛,尽是知书达礼之人,尔等一向在北方撒野惯了,此番到了金陵,应事事谨慎,懂得谦让,不要让江南人笑话。”韩奕继续说道,目光却重新瞥向对面那年轻人。
“使者谦虚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我金陵雍容贵胄,以天下为怀,笑迎四方友朋,定会让使者宾有至如归之感的。”年轻人答道。
韩奕见过太多的权贵,这一类人即便是再低调,身上总有寻常百姓所不具有的气质,这种气质难以用语言去描述,而这那年轻人这话又说的极有气度,大有主人家的气慨,身边还有不少身材健硕像是护卫模样的人,看来此人绝非凡人。
“阁下是金陵本地人氏?本使初来贵地,一路走来,觉得南朝吴地处处都是新鲜,不知金陵有甚么好去处?”韩奕故意套近乎道。
“其实李某先祖也是地道的北方人氏,只是从祖父辈迁到江南而已,我如今算是地道的金陵人吧?金陵好去处多的很,使者若是在两国邦交公干之余,不妨先去秦淮河一游,雇一条花船,再买几盘时鲜果子,要一壶美酒,再邀上几个善解人意的歌姬,不虚此行也城外的凤凰台自然更要去的,吟几句李太白的佳句,如果要怀古的话,那一定要去乌衣巷走走……”那年轻人不停地念叨着,将金陵城内外胜景如数家珍地报了一遍,浑身上下透着身为金陵人的骄傲与自豪。
韩奕的兴致被他立刻勾了起来,将满脑子的军国大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就是本已头重脚轻的扈蒙也因此而兴奋起来。
“游是游一番。”韩奕拱手致谢道,“在下姓韩,名奕,初到贵地,承蒙关照,多谢了方才听阁下自称姓李,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金陵人,不知李老弟大名,可有表字?”
那年轻人很显然并不对“韩奕”这个名字太敏感,他似乎因为韩奕称他为弟而有些兴奋,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正要回话,蓦地,一声冷笑从不远处另外一艘大船上传来。
那艘大船,准确地说,是一艘军舰,不知什么时候驶临近前,舰首一个锦衣男子居高临下地喝道:
“北海侯乃是北臣,南北异姓,井水不犯河水,说不定明日两国便会兵戎相见人头落地。六弟,你岂能自降身份,妄称他为兄?”
韩奕大吃了一惊,因为那人一语道破自己在大周的爵位身份。
“大哥,你回来了?”方才与韩奕热烈交谈的年轻人亲热地的叫道。锦衣男子却对他没有好脸色:
“六弟,你这怕又是私自跑出来游玩,整日里跟一帮酸儒风花雪月,成何提统?我大唐乃是上邦大国,父皇英明,挥师南征闽越,西收马楚,功盖父祖,军威远弥宇内,四方诸侯莫不臣服。值此之时,六弟莫要做出有伤国体之事,随便与外人称兄道弟?外邦之人不配给六弟提鞋”
“大哥教训的是,小弟知错了”年轻人垂手听命,在那锦衣男子面前,如一只温顺的羔羊,不敢说一个“不”字。
这兄弟俩,相貌确实有些神似,不过这文雅的弟弟,看上去太过文弱,那做兄长的却是身材魁伟,看上去更像是一个爱武之人,说话语气斩钉截铁,不容别人质疑半分。
韩奕心思如电,他是何等样的人物,立刻猜出了这对兄弟的身份。这兄长便是(南)唐主李璟长子—东平公李弘冀,这是个颇有军略的主,他的六弟便是皇子李从嘉,中间的几位弟弟相继夭折。这李从嘉继承了父皇李璟善文的艺术细胞,成天舞文弄墨吟风弄月,对政事漠不关心,与李弘冀恰恰相反。
“东平公此话关矣,韩某此番初到贵地,是为了两国邦交友好而来,贵我两国岂会兵戎相见?至于我与令弟称兄道弟嘛,如今知晓了贵兄弟的身份,这确实是韩某高攀了。”韩奕内心愤怒,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
“久闻北海侯在北朝极富将略,号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不在北朝何日阅兵淮上?”李弘冀单刀直入。
这未免太露骨了。
“哎,我是马背之将,只会骑马射箭,久闻东平公善于编练水陆二军,韩某岂敢班门弄斧呢?不瞒东平公,在下现在最想做的事,便是尽早上岸,脚踏实地了。”韩奕道,又指了指自己的副使扈蒙,“方才六皇子也看到了,我的副使晕的天昏地暗,无法在船上立足。看来,我们北人天生就不适合行船哩”
“哼”李弘冀鼻孔冷哼一声,道,“算你明白事理。纵是你们北人战马横野,也休想越我淮水天堑。你若是回到汴梁,告诉你家主人,就说我李弘冀在东都江都府(扬州)有巨舰雄师,训练充足,兵甲齐备,正盼着边境有事之时”
“东平公之言,韩某一定带到。”韩奕躬身应道,末了又挺直了腰杆,抬头盯着李弘冀,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朝陛下也有一句话要韩某带到,今日偶遇东平公,不如一并说了。”
“那我洗耳恭听”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