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沉默。长久的沉默。
从有了约定的那一天开始,我便停止了再用蜡笔绘画人物。那些曾经的蜡笔和画纸,成为了我同幼年,以及同医院告别的饯行礼物。
水彩的梦幻颜色和浓淡相宜令人着迷,使用它能更好地体现出我所向往的景致——然而,只有在画到人物的时候不是这样。
小时候,我用蜡笔画过无数张佳音的肖像。那时的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而我又是如此地渴望见到她,于是所有的期待和想象转化为了清晰有力的笔触,我能毫无顾忌地用鲜艳的蜡笔画出我脑海中的佳音。
回过头来,当我手中握着的不再是蜡笔,而是水彩画笔的时候,我却再也无法拥有那样的活力与期盼,因为一切已然改变。
她来到了我的身边,她就站在我的眼前,她甚至与我朝夕共处。
距离消失了,可她却显得愈加模糊,愈加遥远。
我的心也被烟雾笼罩着。
没有知道我画的是谁,人们看见的只是一个没有脸的少女,或仅仅只是一副未完成的画。然而这幅画却正是我内心的写照,它比优美的景致和柔软的水彩更为真实,也更为残酷。
一度,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去画任何人。但当手中的画笔情不自禁地勾勒出那段深埋于心中的回忆时,我知道,我所画的并不再是她,而是一个秘密——
一个永远笼罩在烟雾中的,不可言说的悲伤秘密。
*
*
“秋声悲鸣……犹如小提琴在哭泣……悠长难耐的阴郁刺痛了我心脾……沉沉闷闷……迷迷蒙蒙……”
部活结束后的傍晚时分,在已无人影的网球场边,我和望月一起坐在看台上,对着空空荡荡的草坪将魏尔伦的诗娓娓道来。
“钟声荡起……往事如烟……在眼前重现……我泪落如雨……我走了……”
我轻轻地把书翻到下一页,继续念道。
“恶风卷着我——”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望月忽然打断我,“精市为什么会喜欢魏尔伦?”
她略微倾着脑袋,眼神中带着一丝疑问,但似乎还沉浸在诗歌的意境中,又显得有些朦胧。
“因为……”我合上书,把目光投向远方,望着这片我几乎每天都会看到的景色,“因为我和他一样有想爱却不能爱的人。”
望月的眼睛在一瞬的睁大后,瞪得圆圆的。
“难道说你是……那个?”
我朝她笑了一下:“哪个?”
“讨厌,不要捉弄我。”望月抱怨着捶了我一下,“都快把我吓死了,明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魏尔伦是一位同性恋诗人,尽管他有妻子,但同时又与同为男性的诗人兰波纠缠不清。这些我都知道。
“望月很介意这个吗?”
“也不是说介意……只是觉得哪里怪怪的,毕竟普通人要搞懂这种心情很难。”望月思考着说,“有争议是肯定的,但我不会认为这是坏事,爱本身并没有错,只要不伤害他人,那么无论爱的是什么都没有错。”
“爱和伤害在大多数时候都是画等号的。”
魏尔伦曾经开枪射伤兰波,导致了自己的入狱,以及最终和兰波的分道扬镳。
“我相信出生在和平年代的人,或者说没有过这种特殊经历的人,是很难成为像他们那样的人的。他们出生的时代和环境,他们经历的感情和悲苦,决定了他们成为怎样的诗人……”
“就像你的画一样。”望月真诚地看着我。
“不要悲伤,好吗?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老和这些令人难过的东西有共鸣,但我希望你知道,就算你以为全世界的人都不理解你,但愿意站在你这边的人始终都是存在的……那个人就是我。”
她灵巧地把放在我膝盖上的书拿了过去。
“是哪一页来着?啊,是这里……恶风卷着我……东飘西零……飘呵,飘呵,宛如那枯叶飘零……”
翻开书页,望月一点点地念完了我余下的诗句,我闭上双眼,感到落日的余晖正悄悄覆盖身心。
……她在哪里。
此时此刻的她,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同某个人坐在一起,寻求着仿佛是自欺欺人的安慰和平静呢。
那个人会是丸井,会是柳,还是其他任何一个我从来都不知道的人。
我微微睁开眼睛,收回思绪,然后不动声色地观察起身旁望月的侧脸。那的确是一张非常美丽的,富有温柔气质的脸。我能否喜欢上这样一张人人都应当喜欢的脸?我在心中默默地质问自己,幸村精市,你能吗?
相同的问题,魏尔伦或许也问过自己无数遍。
可它始终不会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