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拜年

bsp;   当我穿好衣服时，才发现已经是深夜一点多了。原来妈妈回家时也被雨淋湿了，我和妈妈走的不是同一条路，也就没有相遇。妈妈回到家里时还不知道我去接她，当妈妈和哥哥们吃晚饭时才发现我不在，三婶说去七家子接她去了。妈妈担心我，就赶紧又折回来到姑姥姥家来接我。可想而知，妈妈在漆黑的黑夜里冒着大雨走了多长时间的路。当我们回到家里时，已经快天亮了。

    这件童年往事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但母亲对儿子那份真挚的情感和深深的爱一直在我的内心里珍藏着，萦绕着，燃烧着，那是一个平凡而伟大的母亲对儿女发自心底的爱！母亲的爱温暖了我幼小的心灵，使我被母爱时时包围着。多年以后的今天，我无论走到哪里都仍然眷恋着我的母亲，那份真挚的爱教会了我走路，教会了我学会坚强，教会了我敢于面对大自然和人世间的风雨。

    “三弟，你在想什么？”大哥拍打了一下他的肩膀问道。

    宇飞从大哥的拍打声中回过神儿来。

    “啊！想起了一件事情。”宇飞伏贴在大哥耳边复述着那件往事，边跟着大哥推开了三叔的家门。大哥笑着轻轻地捶打了一下调皮儿的三弟。

    三叔的家这几年有了很大的改变，屋子的内部装修也能够看得出来。地面铺着方砖，上面抹着水泥灰，并打着方格图案，显得很美。墙壁四周刷着白灰，棚顶是用一米长一寸宽窄木条吊的，上面糊着白纸，在灯光照射下显得更加明亮。四壁贴着各种喜庆图案的年画，给人以吉祥快乐的感觉。

    奶奶单独住在一个房间里，是三叔精心为奶奶设计的。古色古香的大柜子是奶奶唯一的心爱之物，暗色的花纹蕴藏着历史的沧桑，也印迹着主人生活的图案。柜子中间摞着几层棉被，右侧叠放着各种颜色的枕头。

    宇飞在大哥带领下走进奶奶的房间时，屋子里坐着很多本家小字辈的人，一看就是来给奶奶拜年的。

    “奶奶过年好！三叔过年好！......”大家争相说着拜年的祝福话，互相敬着礼。宇飞也给奶奶和几位长辈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三叔一家人看到大哥宇翔带着二弟宇浩三弟宇飞和两个可爱的孩子来拜年，心里特别高兴。尤其是宇飞的到来，给奶奶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惊喜。看见穿着军装的宇飞时，奶奶眼前一亮，仔细瞧了又瞧没有看清是谁，于是问旁边站着的三叔。当三叔告诉奶奶是宇飞时，马上伸出双手拉着孙子坐在了自己的身边，并招呼着上炕。

    “大孙子回来了！穿着军装我也没有认出来呀！岁数大了，眼睛花得什么都看不清了。”奶奶感叹着自言自语道。

    看见眼睛闪烁着泪花的奶奶时，宇飞的内心显得无比的激动，他是孙子辈中最了解奶奶心情的人，他也最懂得奶奶的思想。

    宇飞从小就在奶奶身边长大，奶奶特别疼爱他，在那个生活贫困的年代里，奶奶时常拿出叔叔和姑姑们孝敬她老人家的食品偷偷地给宇飞吃。宇飞从小就得到了奶奶特别的关爱和呵护，还是因为宇飞刚出生不久的时候，身体羸弱多病，而且家境贫寒；加之孩子又多，拿不出给孩子看病的钱。宇飞差一点就被包裹着扔了出去，好在是妈妈和奶奶舍不得扔掉他才留了下来，喂着糖水，吃着奶奶的糕点和水果才逐渐恢复过来，并一点点长大。

    宇飞后来听妈妈讲，是奶奶帮着妈妈护理他，或用小勺刮着苹果汁液喂他，或用开水泡着蛋糕喂他，才恢复了体力，并活了下来。

    因此，宇飞特别感谢奶奶和母亲，是她们给了他生命，给了他生存的希望、勇气和力量！

    宇飞上炕坐在了奶奶的身旁，握着奶奶的双手，仔细端详着奶奶刻满皱纹的面颊，并用右手梳理着奶奶稀疏的白发。祖孙俩儿互相问寒问暖，倾诉着对彼此的思念之情。宇飞向奶奶讲述着参军以来部队的生活和训练情况，以及他的成长和进步，并不断询问着奶奶的身体状况和饮食起居情况。

    宇飞虽然坐在奶奶的身边，可奶奶却还是凑近宇飞，反复地端详着孙子的脸，不时用手摸摸宇飞的军装，看到孙子英姿飒爽的精神气儿，脸上洋溢着从没有过的微笑和幸福。

    其实，宇飞知道奶奶这么多年内心的苦楚，奶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守寡多年。这些年来自己一个人顶着生活的巨大压力，带着孩子们艰难地生活着，六个儿女中只有三叔在家务农，其余几个儿女都相继参加工作，而且还培养出两名优秀的大学生。在那个艰苦的年代里，能够把几个儿女们培养成人，是何等伟大的母亲呀！

    奶奶的一生也充满了辛酸和悲苦，爷爷早年因为贫穷治不起胃病而离世，二叔年纪轻轻就丢掉了性命。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像奶奶这样失去丈夫的一个女人带着一群儿女生活的家庭，在这个村子里总是成为被欺负的对象。

    奶奶向宇飞讲述过她的故事。一件事情是爷爷病重的时候，生产队队长还逼迫着爷爷出工劳动。那时奶奶一家孩子都小，没有在生产队干活的劳动力，这样的家庭没有劳动力挣工分，到年底生产队是不会给口粮的，而且还要向生产队缴纳粮食款，否则只能饿死。

    奶奶没有被困难吓倒，也没有向困难低头，她凭借着聪明的头脑和勤劳的双手，每年边出工边养猪，年底把猪交给生产队来换取粮食。那时，奶奶每天出工回来都抽空儿去荒地里采野菜，一麻袋一麻袋地采，回家在大锅里煮烂后喂猪，家里没有粮食时把邻里乡亲们给的一些残羹冷炙兑着野菜煮着吃。因为长期吃野菜的原因，一家人全身都浮肿，用手按一下马上就呈现出一个坑来，个个都瘦骨嶙峋。身上穿的就更不用提了，全家老少都穿着补丁落补丁的衣裤，老大穿完老二穿，一个传给一个，有时不是露着胳膊就是露着屁股，成为别人嘲笑的对象，孩子们都没有脸面走出家门。

    好在几个大点的孩子都十分争气，二十几年的生活煎熬之后相继走上了工作岗位，吃上了红本，成为了公家的人，还可以用粮票布票换取粮食和布匹带回来补贴家用。奶奶在年节时为小点儿的孩子包顿饺子，或裁制一两件新衣服，算是应付孩子们爱美的天性。

    奶奶曲折而艰辛的一生，充满了悲欢离合。她为儿女们倾注了全部的爱，她顽强的精神和毅力给了这个家庭以有力的支撑，也给予了这个家庭中每一位孩子为追求美好生活而奋斗的勇气。

    奶奶为家庭的生存和孩子的成长付出的艰辛，以及她老人家内心的伤痛，宇飞都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随着宇飞的长大而逐渐对奶奶心中珍藏的秘密有了更多的了解。宇飞清醒地记得他很小的时候，和几个弟弟妹妹一起在房后的菜园子里玩耍儿。他站在房檐旁边突然传来哭泣的声音，似懂非懂的宇飞慢慢地挪着脚步边走边张望着。大概有四五米远的距离时，他看到了奶奶发出咿呀的哭泣声，宇飞回到家里向妈妈询问才知道二叔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失去了生命。

    二叔是奶奶六个子女中最有出息的孩子，从小学到大学一直担任班长和学生会主席，学习上从来就没有让奶奶操心过。听爸爸讲，他们小的时候每个家庭孩子都很多，避免不了在一起打闹，但二叔总是坐在炕上的一角静静地学习，好像旁若无人似的。大家都以为二叔耳朵聋，孩子们嘲笑他，给他起个外号叫书呆子；然而，高中毕业那年，二叔以整个地区第一名的身份顺利地考取了国家某高校重点大学。然而，二叔刚刚参加工作没有多久就在一次制图试验工作实践中因公牺牲了。二叔去世那年，一个孩子才一岁多，另一个孩子还是梦生（没有出生的孩子简称）。

    本来奶奶以为二叔参加工作会给这个家庭带来希望，减轻生活的负担和压力，然而令奶奶没有想到的是让她老人家即将看到希望时，命运却和她开了个大大的玩笑，让她失去了心爱的儿子，品尝了一次丧子之痛。二叔的去世给奶奶的打击是致命的，因为她这么多年来的期望全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他是家中最有出息的大学生，也最有希望改变这个家庭的生活窘境。

    多年来，奶奶都很难从悲伤和沉痛中走出来，宇飞从爸爸妈妈口中了解到了奶奶的坎坷经历之后，开始用孩子的眼光来观察着奶奶的内心与情感世界，奶奶的一举一动让他充满了好奇。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地由对奶奶的同情，到对奶奶生活时代的认知，他越来越感受到奶奶人格的伟大，尤其是奶奶在艰难困苦生活中压不垮的精神，让他尊敬和崇拜。奶奶不愧是一位坚强的女性，她在危难中靠着柔弱的肩膀坚强地支撑起这个即将破碎的家，使得这个濒临破灭的家再次复活生存下来。奶奶平时省吃俭用持家的精神和毅力激励着宇飞，宇飞从奶奶身上学会了坚强，学会了奋斗，学会了坚持。

    宇飞从内心中尊敬着奶奶，自从上初中以后，经常在放学时靠近奶奶，帮着奶奶抱柴禾、收拾屋子、烧火做饭；一有空闲时间就围着奶奶转，用孩子的童心来安慰她老人家。上了高中之后，他回家时给奶奶讲学校发生的各种故事，讲他学到的知识和听到看到的见闻，以此来宽慰他心中慈爱的奶奶。

    宇飞坐在奶奶的身边问寒问暖，观察着奶奶的表情。宇飞看得到岁月给奶奶带来的无情摧残，满脸的沧桑不但让这位老人失去了俏美的容颜，也失去了曾经的干练和精明。如今的耳力走不过时光的脚步，听力下降得宇飞要大声趴在耳边才能听清楚；眼神也不像以前那样神采奕奕，只有靠得很近才能够分辨出谁来。

    大概是由于多年来不见孙子的缘故吧！思念之情再次袭击了她老人家脆弱的心，即使今天看到宇飞，本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情，但奶奶却抑制不住思念带给她的悲伤，泪水从双角中涌落下来，接着是恸哭声。宇飞最清楚奶奶特有的心境，他知道奶奶现在在想什么？奶奶看到孙子时让她想起了她痛苦的人生经历，她想起了她失去的亲人......

    一家人看到伤心的奶奶都急忙走过来安慰她老人家，但全家人却又不知该怎么来劝慰奶奶。宇飞上前用脸靠近奶奶，把奶奶的脸贴在自己的脸上，拥抱着平时坚强得让人钦佩而此时心灵极其脆弱的奶奶。宇飞用暖心的话抚慰着奶奶，大概是这种亲近起到了良好的效果，抽噎之后的奶奶的心渐渐平复下来。宇飞给奶奶讲述着他部队生活中的欢快事情，在部队获得的荣誉和爱情进展，奶奶也逐渐从伤痛与思念中走出来，像一个天真的孩子一样破涕为笑。

    祖孙俩儿拉着手叙谈着多年来的那些往事，宇飞尽量给奶奶讲述着一些开心的事情。从部队生活，讲到现实国家政策和改革开放带来的经济发展，再讲到城市生活和国家对国民经济发展的宏观调控。向奶奶讲解国家对农村的政策，农村的现状和优势，分析着现在农村该怎样走才能摆脱贫困，为什么这样走而不能那样走。奶奶听宇飞讲的头头是道，不断地点着头。

    别看奶奶是从旧社会中走过来的女性，但她对国家充满了丰富的感情，她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生活。她向宇飞描述过在日本铁蹄下悲惨的生活和命运，那种当亡国奴的心境。她热爱着自己的国家，也用自身的经历教导她的子孙们。她听着宇飞对国家发展的描述，更加相信和坚定了对生活的信念。

    一晃儿之间，三叔家箱子上面的座钟时针指在了十二点的位置，就站起来和奶奶说去看望一下另一位本家爷爷。

    “那行！你先去吧，是该看看你老爷了，他年龄也越来越大了，是本家中的长辈儿；你走后他见到咱们家人都问你，打探着你的情况。不过，晚上回奶奶这儿吃饭。”奶奶坐在炕上叮嘱着宇飞。

    宇飞知道奶奶这些年来心里的苦楚和对他的思念之情，临走时给奶奶留下了500元钱。奶奶不要，说攒着娶孙儿媳妇，快点把孙儿媳妇娶进家门，别让奶奶久等。宇飞劝慰奶奶宽心生活，等着孙子的好消息，并说这是孝敬奶奶的钱，这么多年一直想给奶奶买点什么却没有机会。

    走出家门口时，三叔三婶极力劝让宇飞晚上过来吃饭。宇飞点头示意着。

    走出奶奶的家后，宇飞和大哥二哥又拜访了几位本家老人、村里长辈儿和邻居，吃完饭回到家时已经快天黑了。

    这次拜年活动让宇飞亲眼目睹了家乡改革开放以来的生活面貌。虽说农村改革已经有几年的时间了；但是家乡人的生活状况仍然没有什么改变，尤其在经济发展上，还没有脱离贫困，很多家庭连温饱问题都没有解决。更严重的是这个村里连一个大学生都没有，几个供孩子读书的家庭，对孩子的第一选择都是希望孩子考上中专或师范，那是因为孩子不但可以有一个铁饭碗——毕业后有一份工作，还可以减轻家庭负担。

    宇飞是从这个养育他的家乡土地上走出来的，他对家乡有着深厚的感情，因此，他曾经为此而骄傲和自豪过；但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一点骄傲的资本也没有，反而更揪心起来，这种现状严重地刺伤了他的自尊心！

    拜年回来，宇飞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和痛苦之中。他透过玻璃远望，一种沉重积压着他喘不过气来，一种责任，一种使命，在他的内心翻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