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重伤,不急着处理,便分了些干粮和水给他们。这里原来是一家客栈,大震之后众人都困在里面靠着仅存的一点食物维持了几日,几日之后食物和水都耗尽了,又饿又渴捱了两三日,都以为自己死定了,哪想到会获救,自然对他们感激不尽。
嘉悦心里也颇为安慰,顺口一问:“你们有多少人困在下面?都出来了吧?”
众人犹豫了一下道:“……都出来了!”
嘉悦见他们言辞闪烁便喝道:“到底是如何?我救你们上来就这么报恩?”
众人大叫不敢:“公子,我们不敢欺瞒,这下面确实还有一人,想必已经不行了,况且不过是个低贱的小乞丐,何必为其犯险?”
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偏又不忍对他们发作,只扫视了众人一眼,众人只觉得那眼眸清澈闪亮,不敢直视。
嘉悦拿了盏灯要下去看看。竹轩低声道:“格格,你答应了我不会犯险。”
她犹豫了一会儿,下面确实不安全,可怎么也放不下:“我突然想到张伟了。”
竹轩愣了一下,格格的救命恩人,这个名字对格格来说就像魔咒一般,一提起就什么也不管不顾了。
“格格觉得下面的是他?不太可能吧?”
“不是,我只是在想他当年看到落水的我心里难道想着这是国舅府的格格才救的?我掉下去不过一瞬就被他救起了,他怕是从没想过那河里安全不安全吧?小麻子,若是我有一天真的找到他了该怎么面对他……我非下去不可!”
“我陪你!”
两人拿了些白布和水便从众人上来的缺口中下去,那两个侍卫犹豫了一会儿也跟上,下面积了脚踝深的水,有些潮湿,好些尸体散发着腐臭。
脚踩的碎石断梁也不是很稳,虽然竹轩一路护着她,还是摔了几跤,水花四溅,心里一阵阵恶心,却还是强迫自己继续往下。
没多久便听到了低低的□□。
四人看见一个约莫□□岁的孩子被掩埋在一堆残骸中,一半身子浸在水里,一根柱子直直插入他的左小腿处,他小腿已经开始腐烂了,嘉悦有点想呕,使劲忍住。
四人一点一点拿走了压在他身上的东西,只剩下那一根柱子,却发现是根承重的柱子,怪不得众人不肯帮他,若是移走了它,整个下面也会塌掉。
嘉悦仔细打量那孩子,他脸色发乌,神情有些茫然,想必是已经有些麻木,却还活着。被困在下面七八天了,料想众人也不会分水给他喝,他多半就靠着这底下的污水活下来了,倒是个坚强的孩子。
喂了些水和干粮给他,“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男孩道:“我叫顺儿,你会救我吗?”
嘉悦笑着点头:“嗯,你这么勇敢,应当活着的。”
“你是神仙吗?”
嘉悦愣了一下又笑道:“嗯!我是,可是我的仙法还不够,虽然可以救你性命,却还需要你的两样东西才行。你愿意吗?”
“我愿意。”
“那好,有一点疼,你可要忍住了,抓住我的手。”
一把抽出烟生送的匕首,竹轩拦住了她,“我来吧!”
说完便拿了随身的剑一剑砍下了他的左腿,又赶忙给他止血。顺儿疼的撕心裂肺,嘉悦紧紧抱着他,觉得自己的手快被他掐断了。不一会儿他晕了过去,手还紧紧抓着自己不放。
过了好一会儿才止了血,手却怎么也掰不开,嘉悦便抱着他往回走,还好他瘦弱,倒也不费力。不过通道颇为狭窄,又要护着顺儿的伤口,自然有些磕碰,头巾也被断梁挂住,露出一头秀发。
两个侍卫惊异莫名,刚才见他俩如此果决砍掉了这男孩的腿便有些心惊,现在看这分明是个女子,有些惊骇,又有些敬畏,难以言明。
上面的人拉了他们上去。嘉悦好不容易掰开了顺儿的手,到了地面深吸了一口气,虽然也有些腥臭,却比下面好多了。
她招了先前救上来的人过来,他们见她竟是个女子,有些茫然,又有些震撼。
“我听说皇上的一品大员全家都死了,在你们眼里他是不是高贵些?可他还是死了,可见在老天爷面前,人人低贱。你们看看周围,一切都毁了,饥饿、寒冷会接踵而来。再看看他,你们都觉得他死定了,可是他还是活下来了,可见人命比你们想的更顽强,他是如此,你们也一样。以后的日子可比现在还艰难,你们不要轻易就放弃了。”
众人本以为她会破口大骂,没想到却说了这番话,心里无比动容,都朝她跪下。
嘉悦有些不好意思:“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撤吧!”
又遇见魏象枢,“你这老头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魏象枢见她变成了丫头,这说话却变得无礼,不过见她救了这许多人,心里虽有些不快,却也忍住:“现在城门已关,老夫可以带各位入城,众位少年英豪,老夫等一等又何妨!”
嘉悦将马车里的食物衣物和身上的银子分了一些给灾民,只留了顺儿,其他人便让他们自行谋生去了。
“老夫甚是敬佩各位,不知可否赏光去喝杯茶?”
嘉悦确实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便和他一起走了。
魏象枢命人给他们准备了帐蓬,可是简陋异常,嘉悦见了心想这老头才请不起他们喝茶呢!幸好他们自带了食物。
她将顺儿安放好,又命人给他擦了身子换了衣服,自己也是一身臭,她素来喜洁净的,竹轩帮她打了水,守在外面。她便舒舒服服沐浴,换了衣服。
又和众人坐在一起说话。
“皇上下旨嘉奖救灾之人,不如你们明日和老夫一起去见明珠大人。”
嘉悦一听,你这老头不是让我去找死吗?便道:“不行!”
魏象枢疑惑:“为什么?”
嘉悦沉吟片刻,挤了一滴眼泪:“实话告诉您吧!我本是明珠大人府上的丫鬟,都怪我生的美,大人竟要纳我为妾!明珠大人风流倜傥,本是我的福气,”
又拉了竹轩:“奈何阿玛早已为我定了亲,我虽是下人,却也懂得信义珍贵,怎能为了荣华富贵而违背呢?便从府里逃了出来,现在您要我去见他,不是眼睁睁送我们去死吗?”
魏象枢还没说话,却听见顺儿的惨叫,嘉悦急忙过去看他,他有些发狂,众人便将他摁住。
“顺儿,我不知道你有多疼,可至少你还活着,不用在下面等死了。我答应救你,我尽了最大的努力,也做到了。你承诺的两件东西,这第一件是你的左腿,第二件就是你自己的勇气,既然是承诺,便也要尽最大的努力才不至于辜负了我。”
他没说话只是死死咬住嘉悦的手,嘉悦疼的心里直骂你个混蛋,却也无法挣脱。良久他才松了口,一嘴都是她的鲜血。竹轩急忙过来。
顺儿呆呆望着她:“原来是个仙女啊!”
嘉悦便笑:“对啊!你刚刚喝了仙女的血,是不是觉得好多了。”他没说话却又晕了过去。
嘉悦又吩咐两个人看着他,便出去了。
“格格,这口咬的可不轻,怕是又要养好久了。”
嘉悦看了看:“我好歹砍了人家一条腿,就不跟他计较了。”
“腿可是我砍的。”
“咱们俩,谁跟谁啊?分这么清干嘛?”
魏象枢此时也走了过来,两个侍卫将一路的事都与他讲了,他心里颇为震撼,“老夫活了这么多年,姑娘这样的女子真是少见。”
“本姑娘活了这么久,像大人这样的老头子也是第一次见,明明官至一品,连杯茶也请不起,不知怎么混成这样。大人的银子难道都送进青楼了?”
魏象枢气的浑身发抖:“混账,老夫一把年纪了,你不敬老也就罢了,岂敢羞辱于我?”
嘉悦也只是开个玩笑,谁知道这魏象枢十二岁便能文,后来又花了十年时间潜心治学,对程朱理学推崇备至,为人又一生正气。而且又是言官,经常弹劾别人的,最见不得不合伦理纲常之事,嘉悦一个女子抛头露面,还是个逃跑的奴婢,对他来说本就是极大的挑战了,奈何她还如此口无遮拦,自然生气的很。
嘉悦心想这老头子一把年纪了,不像自己家里都是武将,说话随意的,自己要是把他气死了可就麻烦了,便道:“小女子绝无不敬之意,大人今日看到的人很多便是青楼女子,又有多少男子有这种不畏生死的气度?小女子说话随意了些,若是得罪了大人便向大人请罪。”
魏象枢哼了一句,便问竹轩道:“你们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嘉悦没忍住:“你身边那两人一口一个大人,我们耳朵又没聋…”又看了他的表情,便住了口。
他又问竹轩:“请问英雄贵姓?”
嘉悦又抢道:“我们都姓李。”
魏象枢无奈,说了句:“李姑娘手不疼吗?”便走了。
嘉悦这才注意到手又在冒血。
“格格为何说咱们姓李?”
嘉悦愣了一下,她是编的,却也不是随口编的,她记得小麻子的额娘是姓李的。
竹轩叹了口气:“格格今日怎么句句谎话,这魏大人一身正气,严谨治学,估计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嘉悦心想就是这样才会受骗嘛!
竹轩见她不说话,继续道:“汤玛法跟我说过先父在死前曾经找过他,可他不在,便没有见到最后一面。”
嘉悦奇道:“原来你早将身世告诉他了?那你也算他故人之子,怪不得对你那么好,什么都肯教你。”
竹轩点点头:“他跟我说了很多先父的事,其中便有这魏大人。据说他曾经因为先父的事被连累降职。”
嘉悦心想这么多年的事了,还想它干嘛。
“格格,听汤玛法的描述,先父不可能是一个反覆狡诈的小人,这魏大人也是不畏权贵、忠于朝廷之人,当年也没有弹劾先父,先父当年被绞杀其中必定另有隐情。”
嘉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心想着还是溜吧!
看了看天:“要下大雨了!早些回去吧!”说完便跑了。
竹轩看了看,一片漆黑而已,心想这也能看出来?
果然当夜便下起了瓢泼大雨,嘉悦不禁暗骂自己乌鸦嘴,魏象枢这里还有些漏雨,心里无比怀念常宁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