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2

渐渐变幻的海蓝女子也终是忍不住回首遥看向了破劫的翩然远去。然后，待得那西边的烛阳彻底地没入了远方山麓之下，又待得那夕阳渐渐变得淡了，黑了之后，那一方海蓝的女子终是忍不住跟随着寒绯的身影直往那山林之间的一座灵堂里缓步过去——

    “如果，自己真的和翎飞婆婆有很大的关联，如果在这蒙山之中长大的自己真的就是翎飞婆婆云翔的化身，那么，那个男人，那个刺伤过婆婆的男人，那个命中注定要和婆婆牵连一生的蒙翼，他，真的就会是他么？青鸟，那个人，会是你么……”

    心绪忐忑，霖儿却是生生地噙_住了眼里翻涌上来的泪花，只步履轻缓地跟随着寒绯来到了那如梦似幻的人间境地——这是蒙山的深处。而也只消她一眼，霖儿就彻底地认出了这个灵堂里所隐藏着的秘密：这里，就是蒙翼死去的地方。而这里，亦是她当年蜗居于蒙山多年从不敢轻易跨出过一步的林间空地。“原来，我们的相逢，真的是命运所驱使的，青鸟……”

    而也只在此刻，就在这林间空地的中心却是正静静地安睡着一个男人的身体。而在他那样安然似只沉睡着的脸庞边上，便只静静呆坐着一位神色淡然的苍颜老妇：那就是翎飞婆婆云翔了。而在她的身旁，也只站着一位沉静不动声色的鹅黄女子——她，就是羽衣了。

    然后，霖儿便只听着那些人们似乎说了一些寒暄的话，旋即便只彻底地沉寂了下去。可是，鬼使神差的，她却终是忍不住地直上前而去，缓缓地凑近了那具尸体的脸庞，静静地朝着他干净而似熟睡的脸庞看了过去——之前的幻境之中，因为蒙翼浑身染血，所以她根本就不曾看得分明，但是这一次——“青鸟，蒙翼……你们，真的会是同一个人么？”

    她不禁忐忑。然后，她就走到了他的身前。然后，她就清晰地看见了他安静的脸庞。然后，她就释然地笑了起来，眼角却是不自禁地滑落出来两行分明的泪线。然后，她听见自己颤颤巍巍地打碎了这里的死寂：“是的，他就是蒙翼，但是同时的，他也是自己的青鸟。”

    可是，短瞬过后，霖儿的心绪就不禁变得凄然了许多：“如果，那个破劫所说的话是真的，那就意味着有朝一日，青鸟，你也会如当年的蒙翼一般，即便是刺伤了我也还是会想着要离开我，奔赴你的天堂么？”

    ——

    那，说的会不会就是五千年前的那一幕呢？那一年，青鸟他一定要上天去为了父母而讨伐天帝！而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青鸟他就挣脱了自己的束缚和爱恋，再也不曾回来过。而如今，当他以悼灵的身份再度靠近自己的时候，那么这崭新的故事的结局，又会如何呢？

    她不禁惶恐，惊悸，脸色瞬间便只惨淡不安起来：姑且不论悼灵会不会真的变成青鸟这件事情，只单单说那有朝一日重新出现在自己跟前的青鸟要与自己相战一事，那自己，究竟又该如何是好？是该向婆婆当年一样刺死他，还是任由着他翩然远去呢？

    没有答案。久久，没有答案。眼下，只有那一个似静谧安睡着的人落在自己的眼底。而在他的身旁，却是闪烁着一道分明的黑色云团。而在那其间，却是时不时晃荡出一阵分明的青色光芒——“这，会是你的魂魄吗？”轻语柔声，霖儿不禁探手去触。可惜，那样的一场梦幻里，她又能够抓得住多少东西呢？她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那缕幽光时时炫亮，却终究还是无法挣逃出外面黑色云团的束缚——“这，是你的力量，也是我的力量吗？翎飞，婆婆……”

    声声酸涩苦楚，女子却终是强忍着泪水再也不肯落下半滴：如果注定是相战，如果注定是死亡，那么，青鸟，若是你，你又会如何抉择呢？而如今的我，又该不该想着要让你重新成为我的青鸟，我的蒙翼，我手底下的亡魂呢？

    “青鸟，青鸟……”轻声吟念，这样的幻境世界里终究是没有人可以答复她的。

    ——而所谓“爱情”，究竟要怎样才能算是真正的爱情呢？是要将爱人永远留在自己的身边才对，还是任由着他去往他自己迫切想要去往的天空才算是呢？

    她不知道，亦不敢抉择。如果非要放任他去追逐他的理想，追逐他赖以生存的九天苍穹，才能够让他活一命的话，那她真的可以放弃。但是，但是青鸟啊！在你的心底，究竟是你的梦想更重要，究竟是你可以飞翔的天空更亲切，还是留在我的身边会让你觉得更加安乐呢？青鸟，青鸟……

    徐徐轻叹一声，海蓝女子的心底却似有了答案一般。然后，她便只微微一笑，高昂起了头，大笑开口：“老天爷！你放过他吧！我愿意放弃他，我愿意！我愿意……”

    可是，她的双眸之中却终是不争气地滑落出来分明的眼泪，似珍珠，似翡翠，却终究也是她的心的碎片。即便是高昂着头啊，却终究还是无法阻挡出眼泪的滑落吗？即便是高昂着头啊，却也终究还是不能骄傲地宣布我不再爱你了吗！老天爷！老天爷，你为什么，这样的抉择都不让我做，都不让我做……

    凄声苦楚，俯身跌落在地。那样的一个坚韧了五千年不曾为任何困难所击倒的女子如今却终究还是倒在了命运的跟前——苦苦追寻了五千年，跌跌撞撞了五千载，从不曾见到爱人的音容笑貌，更不曾听到他分毫的消息，但是到如今，才只刚刚得知他的下落，就注定有朝一日要失去他了吗？苍穹，天空，梦想，自由……青鸟，蒙翼啊，究竟你最爱，是哪一样呢？而我，比起那些东西，真的一点儿都容不得你再多眷恋一刻吗？

    ◇

    迷雾之林，东海岸线。

    床榻之上静谧安睡着的女子身间只不禁却是炫亮起了分明的青碧幽光。而待得那样分明的光芒将这里所有的人都只囊括其中时，那榻上的女子的神色却也渐渐地变得淡定了下来，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幕景伤害着她了吧！可是，为什么这样的青光一直到现在都不曾消散下去呢？

    “澜儿，澜儿？”床榻边上一直守在她身边的悼灵只低声试探着叫唤起她的名字。可惜，似乎无论过了多久，那样的一个女子却终是难以挣逃出梦底的悲情世界的。

    “师姐，她应该没事的吧。”身侧，那周身同样都只为青光所笼罩着的焉月姑娘却是也只低声地劝慰道。然而，她那心下却更是甚为惊颤而恐惧万分的：如果自己的身上多出了这样一道不知来历的光芒，那么，在幽冥地界翠云宫中的幽寰星盘之上是一定会有标记来显示自己的身体正处于异状的啊！可是，为什么到了现在都还没有幽冥弟子前来看望自己，也一直都没有人借助幽寰星盘来和自己对话呢？难道，是因为师傅不在，或者，是大哥还不曾回到幽冥里去，还是说，是因为幽冥里的弟子们也都已经和我一样……

    思绪及此，焉月不禁只狠狠地咬了咬牙，硬生生地将那些个不好的念想吞回了肚子里，强作镇定。然而，再稍稍过了片刻，她竟是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的青光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但却也能够为人所清晰地察觉到的速度渐渐地消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