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凉·19章 长恨春归无觅处3

鸾终是在祭默的驱使下转侧过身，直往那身下已然倾入海面的地方飞旋过去：那里，无尽翻腾的海浪黑暗之中，却似乎存留下了一道闪烁着金色光芒的星辰——无疑的，那里就是为明昭所设下了结界的铸剑使府邸。而在那其中，那残存的人，便是他此行的目的。

    然后，隔着万里波涛，那坐在丹凤身上的悼灵却竟是讶然地发现就在那东海之上的惊涛骇浪之中，却正有一道鲜亮的鹅黄色飘然而来。那个人，她竟是那般的气定神闲，神态自若，只在那浩瀚起浪的苍茫之间身形悠然，破浪前行，完全不曾在意身间那般的可怕景象。

    “她是谁？怎么，好像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然而，这匆忙之间，悼灵却终是一时想不起来的了。无奈地，他也只得作罢，安然驱使着身下的丹凤连带着自己和怀里的霖儿一同飞向那一道漫长而稍显青黛晦暗的迷雾之林——那里，似乎是一切事情开始的地方。然而如今，那里却似乎就要成为终将结束所有一切的地方了。

    “二嫂嫂——”他冲着心海深处某一个地方轻声念道，“我们，就快要带着你回到家乡去看一看了。我们，很快，就能够找回到往昔的幸福了，霖儿——”

    ◇

    似惊鸿一瞥。微然昂首，只轻然一眼看了看那一道火红西去的丹凤鸟儿，那海面上顾自前行的鹅黄衣女便轻然地放低了自己的视线，只再度凝神看向了身前的倾天海浪。然而，即便是那高上三丈的骇人海浪，于她眼中却都只宛若无物一般。她只轻然挥一挥手，一切都只静然停顿，完全不能相阻于她——是的，她就是玉玲儿，是自那长寿仙舟方寸山上款款而来的出尘女子。

    而也只在半刻钟后，那一道鹅黄分明的清秀女子终是微微然僻开了那疯狂的海浪，只神色轻缓地进入到了那东海之上另一道设下了结界的孤岛之中——那里，是只有女子才能够进入的避世仙居。而那里，亦是一处绝难为外界众生所踏及的世外之地。

    “你来了。”徐徐缓缓。一片粉嫩的桃花林间，却终是暗暗隐藏着一处稍显幽静的亭台院落。而在那袭用作掩门的红绡软帐之间，却终是只静然地端坐着一位神色冷清的弹琴女子。尽管感觉到了那一袭鹅黄的故人前来，可那一袭雪白亵衣在身的女子却竟是半点都不以为意地只继续弹起了那一曲周而复始的《佳期谣》，顾自久久沉迷其中，

    丝毫不曾愿意惊醒幻梦。

    “是的。我来了。”玉玲儿也只轻声应答，旋即便只悠然地步入其中，坐在了她的身侧，轻声叹息，“这一曲《佳期谣》，你都弹了这么多年了，还要这样子继续一个人孤零零地弹下去吗？”

    “有话不妨直说。”女子也不多作言语，亦不曾放开手中的琴弦，只如此言简意赅道。

    然而，那方鹅黄的女子却竟是半点儿都不曾生气地只低声自嘲笑道：“我这一次回去，见到他了。”她说的人，自然便是往昔里一直追寻的乔觉了。

    “恭喜。”女子轻缓一声，旋即却意会到了什么的只改口浅声冷道，“既然你独自来到我这里了，那也就是说，你所眷恋的人，让你失望了。”

    “是。”玉玲儿也不作争辩，只在身间取出来一道金色符咒，轻缓地安置在了那方古琴的角落处。“所以，我来了。我这次来，是要将你的毕方朱鸟归还于你的，清凝姑娘。”

    然后，她却是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低沉道：“其实，我还想要劝你一句——既然等不回来那个人，那你又何苦一直要将他放在自己的心上呢？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亦或者，他没有旁人但是却也再不能回到你的身边，那你却又该如何……”

    “噌——”一时不曾在意，那方雪衣女子手间的一根琴弦却是突然断开，只不禁叫她苦声一笑，摇了摇头，“你看吧。琴弦都断了——那也就是说，就连我的瑶琴都断然不同意你的观点。所以，你也还是别劝我了。我会等下去，一直都会等下去的。”

    “可是……”眼见着女子不愿意再多聊这个话题，玉玲儿也只好悲叹一声，做了罢了。“好吧。既然你不愿意听我说你们之间的事情，那么，你能听我说说我自己的故事吗？”

    清凝姑娘但只闷不吭声，僵坐在原地，神色略显哀愁，但是似乎也不会做出拒绝之举了。

    如是，玉玲儿也只似得到了允许般地轻言开口道：“其实，虽然不能说你和我很像。但是，你我的际遇却终究还是颇有些相似之处的。同样的，我们也都是孤苦地等待着那个我们所心仪的男人回来娶我们。可是结果呢？结果是我一个人苦苦等候了他多年，又寻觅了他数个千年——清凝，我不敢说你的命会比我的差。但是，如果一个曾经和你立下海誓山盟的男人他能够做到十年都不曾归来相看你一眼，那你当真，还要一直都将他放在自己心间么？他去哪里了，你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你不知道。他离开你是因为什么，你还是不知道！如此，你当真还坚信他是爱着你的吗？梦清凝——你醒醒吧！有我这样一个鲜活的例子摆在跟前，你……”

    “你别说了。”梦清凝却只突然间便慌神了起来，厉声喝止道，“我知道我该怎么做。所以，就不劳你费心了。”

    “你还拿我当外人吗？”玉玲儿也只款款起身，神色惨然地凝向了她那身前同样已然为悲切情愫所铺满了的一双眼眸。“我们认识太久了。虽然不能是亲姐妹，但我也还是拿你当成我的亲妹妹看了呀！如果，你嫌我的话儿太糙，不应该在这里混乱你的思绪，那我可以住口。但是最重要的，是你自己得明白：有些人，你可以等，十年百年千年都无所谓。但是，还有些人，你一天都不应该等他。他是……”

    “我有分寸了。”终于，梦清凝悲叹一声，劝阻道，“若你没有别的事情，就先走吧。”

    “也好。”不得已，玉玲儿也明白自己很有可能是太过急切而说错了什么。如此，她也只好摇了摇头，叹息着退了出去。“那你，就自己想清楚吧。我先走了。”

    “嘿嘿，嘿嘿……木青衫啦木青衫……”只一瞬间，那道已然在此孤寂等候了那个不告而别的男子长达十年的女子终是泪海频潮，哭声哀怨。“十年不见君，妾兮又奈何。若是你当真拿我只当成了一个玩物，那你也应该在丢弃我的时候留张字条跟我说一声啊！”

    愤愤然，克制不住心底的怨怒了，那方雪白亵衣的女子终是怨憎地将那案台上的瑶琴扔将出去，硬生生地撞在门前的石板路上，只咔嚓应声断裂，却仍旧是半点在乎的心绪都没有的，只厉声恨恨：“木青衫，木青衫！早晚有一天，我一定会找到你，我一定，要让你为蹉跎了我的青春而付出血的代价！”

    瑶琴无声，黯然断裂。而那方苦候十年的纯情女子也终是愤恨地身染血光，犹似不悔。

    ◇

    天之高远，云兮飘渺。

    苍凉之地，悲声恸容。

    嫣之沐血，憎恨冤孽。

    ——女子，若是一旦心怀起了无尽的怨憎，那又该如何才能够阻挡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