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Ⅱ碎镜之渊 碎镜·15章 青空1

    云，轻轻飘浮，缓缓游动，自由得像是海里的鱼儿一般——但谁都知道，没有风，它们也只能如风筝一般，不可轻动，了无生机。就如人一般，没有灵魂只有躯体，那也只和死人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在这世上却总有些例外的人。

    譬如此刻，在那东胜神洲花果山东海岸边静静地坐在悼灵身边看着海上朝阳缓缓亮起，浮云翩跹的霓裳玉女：她就是个既没有完整的灵魂也没有真实的肉身，一生都只生活在幻梦之中的“活死人”。然而即便是这样的活死人，她所经历的却比世上任何人所经历的痛苦、辗转、悲伤、绝望……都要多得多——而且，就在这屈指可数的两天里。

    “天亮了。”她缓缓开口。她知道，天亮了，自己也就应该离去了。而身边的人，他是不可以留住自己的，而自己却也更是不能死活赖在他的身边的——既然无法一直活着厮守，那么，就该容我独自离去吧！起码，不能让你说出“再见”那样诀别伤人又伤己的话！

    “我该走了，悼灵……”声音轻唤，几乎没有任何重量，亦似没有任何的情感掺杂其中——能说道如此，她已经尽力了：心底，总有一个声音企图叫自己不顾一切地留下来。但是……但是她不能，她更不敢！无论如何，她终究都没有勇气叫他为了自己而不顾一切一起逆天——说到底，他最爱的人也并不是自己呢，不是么？

    “嗯。”悼灵轻声沉吟，却意外地没有任何动静。

    “那么——”其实，她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但开了口，那就总得找出些什么话来说吧！“悼灵，再见了。”她微微起身，本想朝他看上一眼，但却终又怕他会因为自己这轻然的一眼而胡来逆天——所以，所幸不看了，不见了，再也不看，再也不见，直到来生吧！悼灵……

    她缓缓转身，独自走向那等在山径小路口的玄武和空仙二人，柔声示意：“我准备好了，可以走了。”

    玄武和空仙二人相视一眼，似交换了些许意见。随即，玄武便只轻然开口：“好吧。你先跟我来。”

    霓裳缓缓低头，却终又不忍地回看了一眼：那个人，还是如常地坐在那里，无所动静。

    “大抵，就这样分开，才是最好的吧！”她轻声一叹，昂起头，将眼里的泪缓缓收拢回那浩瀚苍茫的心海之中——那朵化成她肉身的金莲，只怕就期盼着这样的泪珠儿一粒都不掉出去吧！

    ◇

    待得那二人拐过小径，没入山林没了痕迹之后，空仙却是缓缓上前，在那悼灵身后停住脚步。她的面容已经恢复如初，洁白得如同一只美丽的鹭鸶，或者眷鸟：“大哥哥……你，不去送送她吗？”

    ——她的心里，终究还是无法琢磨得透这样的一个人的：他的前世，霾晦之青龙，那是一个既没有过去，亦没有将来的迷惘之人。而现在的他，却是一个既有过去，又有将来的人。而对于现在离别的霓裳，于他心上，究竟又有多少分量呢？而他，会不会如曾经离开自己再也不能见上一面的大哥哥一般呢？

    她不知道，亦看不穿透。

    然而，即便如此，她却还是和以前一样，远远站着，远远地看，看他形单影只，看他独自沉思，却终是不敢上前相看一眼惊扰一句的：“大哥哥……大哥哥……”

    恍惚，她似乎听见他的心在滴血，却又不知该如何才能相作安慰。

    然，正待此时，那山径之间却只突地传来一声惊呼，前所未有的疯狂，一并紧随其后的急促：“空仙，抓住她，别让她跑了！”是玄武的声音。

    “又怎么了？”空仙不禁愤然皱眉，回转过身，却正看见那金色的人影正停在那山径路口，一个人单单地站在阳光初绽的地方，浑身但只被蒙上了一层别样娇媚的绚烂——

    “悼灵！”她浑身颤栗，面容惨淡，霜泪两行，心悸不止：“悼灵——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们，我们是不是再也不见了，我们，我们是不是再也不能相见了？悼灵——”

    “别跑！”玄武一步上前，忙紧紧地抓住那女子的臂膀，可她却并没有再做任何挣扎。“说的好好的，又想耍诈不成？”

    “玄武——”空仙却是悠然上前，拉开了狐疑的玄武的手掌：“他们还要诀别，再等一会儿吧。”

    “哦？哦。”虽然不明白空仙为何竟会突然间变得如此缓和且安宁起来，不过，那玄武倒也不曾相问，只松开了霓裳的手，不再言语。

    然，令人意外的，那女子却是半步都不曾上前的。而那男子却也依旧不曾回头顾盼一眼。

    “悼灵……”霓裳缓缓开口，眉目清冷，“如果说，爱你是一个错误，那么我早已经为你犯下了一次错误。而这次错误，是你欠我的——今天，我可不可以要求你，把它，还给我？我求你，我求你可

    不可以也为我错上一次？哪怕，只是敷衍我一下，哪怕只是短暂的一刻相拥我就知足了！难道，只是这样，你的心，都不肯吗？”

    可是，悼灵却依然没有回答，半个字都没有开口，也没有做任何其它的表示。令人费解。

    末了，那金衣女子终是仓促一笑，颓然转身：“走吧。这一次，是真的不再闹了。我跟你们去。刀山火海，去死都成。”

    她不明白，她根本就无法理解自己的前生为何竟会爱上这样的一个人——难道，他竟是连诀别之前说一句宽慰我的话都办不到吗？霓裳——你怎么会爱上他的呢？

    神伤如此，却终是无法叫自己那不曾得获的记忆告知自己曾经的往事和曾经的依恋——难道，那当真都只是一场梦，太过虚幻的一场梦么？

    然，如此一言，却终叫那空仙不禁又回头看了悼灵一眼，却仍是无可奈何一声叹息挥手作别，“走吧。”转瞬，那三人的身影便只化作一道轻烟，消散不见。

    可是，他们却谁都不曾看见、听见：那个在礁石上静静端坐着的人却早已是泣不成声，泪海堤决：“霓裳……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能回头，亦无法上前去抓住她。即便是知道她很有可能会在未知的前路上受苦受累，却终究还是不能追回不可追回：不是因为他不爱她不想保护她，不是因为他不愿意再见到她——心底，那幽幽燃烧殆尽的暧昧情意终是将他彻底地没入了孤家寡人的地步——

    那是一个约定，一个向帝子踰轮讨来的约定，一个能让她过三百年安闲生活而不至于受那轮回之苦的约定：三百年的安定，三百年的与世无争，三百年流连于师傅观音大士身侧而不必受任何人世苦难。然，一旦三百年之期满，她就自当离开。无论她将要去往何处，无论她会变成什么人，无论她是生是死，他都不能问，不该问，不能管，亦不该管……

    “霓裳……永别了，永别了……”

    缓缓阖眼，而在他身后那丛林之间却终只有个醉酒的人感慨悲叹一声：“红颜多薄命，英雄亦多情。奈何不相守，可怜。可怜哪……”

    然，这轻声哀叹的白裘狐仙又何尝不是吟给自己听的一首诗呢？而在谁的心里，又没有那么点红尘旧事，红粉佳人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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