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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到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回头看去,是一名老者。
“阁下是?”
李泌清楚记得自己吩咐过,不准有人进来打扰他。
所以...
“魏王派来的?”
面带微笑的老者,宽襟大袖,身后背着一柄长剑,看上去比李泌更加仙风道骨。
“老夫姓吕,也就是个山野道人,见过先生。”
李泌皱眉思索,并没有听过他的名号,便抱以同样的礼节。
“既然是认得小子,那么敢问吕先生寓居哪处名山?何方得道?”
“呵,老夫来此不过是为了闲聊,何须打探来历。”
李泌眉头皱的更深了些,继而又舒缓开,拱手作揖道:“谈什么?”
“谈先生所为。”
“所以,您是来提魏王,鸣不平的?”李泌眉头不皱了,甚至有点轻松地想笑。
他很想看到颜季明亲自站在自己面前大骂,但他还不想死。
吕道人摇摇头。
“老夫,只是想听个乐子。”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过程太过简单,所以,倘若你愿意听,我倒是很想讲讲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泌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平静地说:“在河北的几个月,我靠着外面传递来的消息,很快就清楚,魏王崛起之势头,大唐倾覆之迹象,已经不是数十年之后的事了。
而是近在眼前。
唉,天下之大,竟然容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
若是他无能些,我宁愿留在河北,身旁美妾伺候着,天天看书修道,这样的日子岂不甚好?何苦出来奔波?”
他叹息了一声,吕道人饶有兴致地问道:“这话,好像是那位魏王所言?”
“是,说他是个粗莽匹夫吧,但治下有方,嘴里也时常能说出些颇有道理的话,可就从没听过有什么好诗传出。”
“大抵是不愿吧。”
“是不屑。”李泌发出叹息一样的声音,但脸上出现了笑意。
“一个狂傲的...小子,
本应很好对付,
但他除了狂傲之外,也有相应的本事。
就像是这天下一样,他要是想,早就能把天下打的稀烂,然后,再改朝换代,但他却又停下来,放慢了脚步,整顿和收拾,做的,比长安那位要好得多。
他想要的,是比大唐还要强的盛世。
他心气大的没边,所以狂的如我所料,却又有实现它的可能,因此傲的也理所当然。”
李泌轻声道:“我虽是陛下的谋主,但比起匡扶大唐,你不觉得,亲手扼死这样的可能,才是最有意思的吗?”
“但是,你没能杀了他。”
吕道人仿佛很是确定地说。
“我先是让小殿下误以为她的二姐宁国公主杀了宫女,作为要挟,让她去送书信,同时又让宁国公主看到她的妹妹在密谋对付魏王。
为何一定要在宫中?
那里,反倒是没有多少魏王的眼线,他不认为也不屑于把目光放在两位殿下身上,嗯,他确实时不时入宫,但那是因为要跟三殿下鬼混,这一点倒是很像是个少年。”
吕道人认真地听着,然后畅快的舒了口气,笑道:“如你所说,接下来的事,确实有些无趣了。
你不是没有其他的主意,但你是想用最下作的办法,让魏王的死相最难看。”
“你居然能懂我的意思。”
“既然你已经选择了最下作的手段,只需要等待时机就好。”吕道人摇摇头,“毕竟,哪有前日防贼的道理,都知道万花终日宿卫魏王,所以想办法把他们支开就好,
更不用说,这时候魏王还在清理手下的人。”
“所以,你为什么觉得,我没能杀了他?”
李泌盯着他,稍显单薄的身子略微前倾,脸上出现些许癫狂,显露出一种可怕的气势。
“刀砍下去,人就会受伤,几十把刀砍下去,人就会被砍成肉泥。
什么志向啊,什么谋略啊,什么天生英主啊,都得死。”
“我还以为,你更喜欢堂堂正正的赢。”
李泌的脸色阴沉下去,他毫不迟疑地回答道:“活着的,可以随意改写胜负。”
“哦,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
吕道人微微颔首,迎着李泌阴晴不定的眼神,开口道:“那你在离开河北的时候,为何那个服侍了你半年的婢女会被杀?
你知道的,她肚子里怀了你的孩儿,所以在她死的时候,你是赢了...还是早就输了?
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是存在过,还是不存在?
你究竟是想表现的比他更狂傲,证明你比他强,还是...为了报仇?”
李泌嘴巴嗫嚅了几下,片刻后,他声音嘶哑地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你,还想知道什么?”
吕道人耸耸肩。
“老夫,只是想听个乐子。”
李泌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想离开,但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来,脸上恢复了以往的那种平静。
“是,我也早就是个笑话了,但魏王死了,这天下,会慢慢回到朝廷手中,魏王的这辈子,才是最大的笑话。”
“这是老夫说第三遍了。”
吕道人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但很快,他就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笑容。
“你笑什么?”
李泌很反感地问。
“你说的这些,都是承在魏王已死的前提下,可他没死。”吕道人看着攥紧拳头的李泌,脸上笑容愈盛。
像是,看到了另一个更大的乐子。
“十年...呵呵,五年吧,老夫会再来找你的。
闲居五十年太平,无趣无味,现在,总算是有点意思了。”
外面天色发白,吕道人在庭院里站了一夜,竟然依旧腿脚轻便,他想了想,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既然已经要避世修行,何苦又掺和到这其中来,阁下隐居在山中的那些年,仿佛是那楼外楼的歌姬,为了提高身价故作清高,你与她们,又有何不同?”
李泌脸色铁青,看着吕道人翩然离去,他坐了一会儿,发觉腿脚已经僵硬,不得不稍微等待了一下,才站起身,慢慢向外走去。
刚到门口,他就迎面撞上了一个狂奔的文吏。
他被直接撞翻在地,文吏吓得惊慌失措,一边搀扶起他,一边为了掩盖自己的过错,便忙不迭地把才收到的消息喊出来。
“洛...洛阳...那边派出了数批使者,连夜在各处送信,也有咱们县。”
“使者...”
李泌顾不上疼痛,抓住他喝问道:“说了什么?”
“魏王...说是收到了上皇的密旨,拥永王称帝,奉诏...西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