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但是没关系,叶均翔总是心甘情愿地为她解释一切,即使有时并不明了,也必得奉上自己独特的见解给她听,他总是有耐心的。有时候,她会问她为什么,他每次都回答,“因为是对你啊!”于是她不再问这问题了,因为每回都得到同样的答案。但是因为常常忘记自己曾经对他问过的问题,所以她后来还是问起过这个问题。当叶均翔再次说出那个熟悉的答案时,她又有些不快,因为她真想听见别的答案。
“好吧,那你说说到底是为什么?”
“那是因为,每一个骑单车的人,都有一段孤独的心事,所以就自己骑单车喽。”
陈可情笑了,她想起来,早前他们共同还在绿苑时,他便提起过这个问题了。他们那时始终没有达成共识。她不解,但她还是笑了,她笑着,说,“又耍我,明明你上次说一个人之所以骑单车,是因为向往自由的生活呀!”
叶均翔顿了顿,解释道,“你知道吗,人对一个问题的理解是变化着的吗?不可能这么久之后,我还是持有那样的观点呀。现在呢,我对这事是有了新的看法啦!”
“哈哈,依我看来呢,你所谓新的看法同之前的说法根本相去不远嘛。”陈可情脱口而出,她只是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
叶均翔却并不认为这两种的看法是相差不远的。在他看来,年少时的问题有一些是解决了,所以自己也得出了不同的感受,但是一个旧的问题的解决,往往又为自己带来了新的问题,而这个新的问题并不比那旧的问题更容易解决。
见叶均翔不说话,仿佛在思考问题的样子,陈可情也安静下来,不再说话了。
一路上,他们忽然停止了交谈,那个关于单车的问题也被悬在了半空中,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叶均翔还沉浸在思想的潮涌中,他不知道自己对此能这么认真,在陈可情面前,他很少表现出出神的状态,他总是处于当下,说着当下的话,做着当前应当做出的事情,从不逾矩。但是陈可情就不同,她几乎允许自己随时随地出一回神,发一会呆,往往很久不说话,沉默过后,还得要等对方再挑起话题,要么就这样沉默着,彼此离开了。叶均翔却不愿意如此,他总会想方设法将她拉回现实,不愿她在他面前向过往妥协。
现在,却换到叶均翔出了神,他认为自己从前的向往自由的说法未免有些过于宽泛了,自由其实不必向往,一个人时时都是自由的,问题是他想不想要自己自由。而过分的自由对一个人又反而是不利的,就像挣脱了线的风筝,漫无目的地飘向远方,最终不知落向何方,没有目的地生活着,最能够使人难过了。现在他却有了一种孤独的想法了,所谓孤独,是一种不能够期盼有人理解的状态,这种状态,这种情绪,时常地在他的日常生活中出现。他不认为陈可情能够了解他,因此并不多说,因着这之间的缄默,他们却反而由此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陈可情望了望叶均翔,他与她隔着这单车,她推着单车,风吹起了他们的衣摆,此时的阳光跑到了另一面,他们处于一片阴影之中,树叶与树枝的影子在叶均翔的脸上投下或明或暗的影子,他们行走的速度很慢,但是这条通往海边的路并不长,而这路上已有美丽风光,因此在这路上走上一段,也是无碍的。
到了一个下坡的路段时,叶均翔终于缓过神来,他方始走到靠近陈可情的这边,“这段路我来载你吧。”
未及陈可情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放在了陈可情握着车把的手上。正在向前走着的陈可情停住了脚步。陈可情被握住的手微微一抖。他们都相继愣了一下,陈可情拿一双迷茫的眼睛望着叶均翔,嘴巴半张着,露出了两颗洁白的前齿。方才眼神直愣愣的叶均翔却忽而变得温柔起来,有一汪叫做热情的清泉在他的眼底荡漾,而陈可情亦是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两人的眼神彼此胶着,手下的动作也都瞬间静止了,像是被施了咒。停止了动作的两个人眼波正在难解难分之时,忽然叶均翔打破了这凝固的一瞬,这一瞬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长久了,即使实际上还不超过两分钟。
陈可情感到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来,正当这复杂的感觉难以排解之时,她感觉自己的腰在叶均翔手的推动下贴紧了他的身体,此刻,他们之间没有隔着一丝距离了。惊慌之下,陈可情放开了抓住车把的手,叶均翔抓住了险些倒下的单车,右腿绕过陈可情的身体将单车的车闸准确地关住了,他很快收回了伸出去的腿。他们近在咫尺。单车稳稳地立在他们的身旁,阳光的脚步渐渐地从另一面又迈向了他们这一面。
不知在多久以前,他们曾经感觉到彼此远在天涯,但是他们再次在一起了。他们认为这是命运的安排让他们再走到一起来了。叶均翔用他的右手搂住了陈可情的腰,空出来的左手从另一方环住了她的腰。他们隔着两层衣料,彼此的五官在对方的眼中瞬时间放大了数倍,陈可情感到叶均翔的面孔变得生疏了,却又是无数次所熟悉起来的,她觉得自己要重新认识起这个人来,他们还是对望着,叶均翔握着她的腰,她不敢动,叶均翔也没有动。
风拂在脸上,很舒适的感觉,叶均翔望着此刻的陈可情,就如同望着心中的她一般,是纯净的,无暇的,永远一副不争不抢的姿态,这让他生怕她随时就被风带走了去,他松开了右手,左手仍放在她的腰上。他的右手在她光滑的面容上轻抚,他拂开了被风吹到脸上的碎发,慢慢地更近地贴紧了她的面庞。
天空忽然阴沉了下来,路上阳光所到之处立即被一大片一大片的阴影所覆盖,叶均翔脸部的轮廓在阴影之下变得模糊了,他们在彼此的眼里都变得模糊了。他们靠的更近了,周遭的松林在干净的道路上投下了密影,云层渐渐掩盖了日光,天色变成朦胧的灰蓝色,他们在穿透松林的风中静默着,感慨着。
他们意识到该赶路了,海就在不远的前头,那是他们今日要约会的地方,但是路上所过之处都被蒙上了约会的影子。
不多时,果然有一片深蓝的海出现在视线里,叶均翔踩住了刹车,陈可情自后座下来,此刻阳光早已消匿,甚至有了阴沉欲雨的征兆了。但是这一刻的海却更加神秘了,他们从未在这样的时刻这样地停留着,因此,眼前的阴霾却也成了美景了。
人很少,陈可情脱掉了鞋子在浅滩上走着,叶均翔把单车停在一旁,也把鞋脱了,他们并肩随意走了一会。仍感觉没有什么话可以说,虽然他们刚才在公路上重温了往日的温情,并且逐渐亲切起来,但是依然不能让心中语言如泉水般流畅地喷涌而出。或许,此刻的他们,需要的正是这静默的时光,感受海水的轻浅和柔软,还有波浪拍在沙滩上的声响吧。
天色忽然愈加黯淡下来,叶均翔仰头望了望天,感到雨快要来临了,“陈可情,要是下雨了,咱们就去那小屋躲雨吧。”陈可情也仰着头望着黑下来的天幕,一阵新奇感冒上心头。她狡黠地笑着。
“这不是还没下吗,倒是想淋淋雨呢,多久没有淋雨了呀!”陈可情偏过头来对叶均翔调皮地笑笑,似乎眼下就想要好好地淋一场雨了。
叶均翔笑她,“还想着淋雨呢,我可怕你受凉了,回去我怎么向伯父交代呀?”
“那回你怎么就跟我一起淋啦?”陈可情撅着嘴,不肯让步,她总是心血来潮想做一件事,如果在场的人不应允她这一想法,便会感到不能够得到认同的失望,尤其这个人是她的爱人,她会感到很失望,她有时候会很天真地以为别人要与她有同样的思想,至少在这样的小事上应该要有的吧。何况这个人又完全不同于别个的。可是她不知道,往往是在最小的事情里头,最能够看出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处来的。
叶均翔想起了少年时的那次淋雨,他可从来没有想到过,在下雨的时节,要在那淋漓的雨水中享受一番,这天赐的甘霖,人为何时常也要躲避呢。也因为新奇,那时的自己看着在雨中奔跑跳跃的陈可情,他感到被震撼了,陈可情平日里可是这么样的,她凡事都不大有大的动作,总是清清淡淡的,他不大能想到一个这样的女孩会做出在雨中欢欣跳跃的事情。
也许,他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任性给征服了,她做出从来也没想到会做的事情来,所以使得她的身上更多了一份未知的魅力了。他忍不住也冲进了雨里,全身被雨水湿透,衣服紧贴在身上,他干脆脱掉了外衣,雨水在身上畅通无阻,顺着头发流入脖子里,顺着他还稍显稚嫩的肩膀,顺着他刚硬的脊背流向下体。他觉得这雨在无情地冲击着他的心灵,不留情面地撞击这他的身体,他看到不远处的陈可情被她身上尽湿的衣裙紧紧包裹着,身体呈现出人最自然本真的状态来,他看着她,心中燃起了一团小火,在这酣畅淋漓的雨幕中,他看到了陈可情从未有过的自由,他觉得自己比不上她的自由,因为他的心灵连着身体还有一丝丝的拘谨,即使在这大自然无私的礼物的浸润之下。他感到自己对于那自由的迫切需求,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袭欢快跳跃着的陈可情的鲜活的身体。
叶均翔晃了晃脑袋,重整思绪,所幸此刻还未下雨。天知道,会在几时下呢,往往在最像下雨的时刻,它忽然就怎么也下不下来啦。陈可情凝视这黯淡的天色,似乎在看那雨滴何时降落、叶均翔转身向后望了望那小木屋,又望了望陈可情,他陪她等雨,看上去极有耐心,从不表现出一丝不快。实际上,他已经很渴望再重温一次雨中的淋漓。
但是,真真是天公不作美,当你认为最有可能的时候,它却在那悠然地俯视着地下的你,瞪着你干着急的样子。陈可情却也不急,天色渐渐地亮了起来但是仍旧没有太明显的日光,只是阴阴地凉着,却是最适合不过的温度了。此刻凉爽极了,风儿从海的那头飘过来,惬意得很呢。陈可情似乎又要忘了那么一回事了,她闭着眼尽情享受那怡人的风。叶均翔还想着那小屋,他认为那必定是一个不错的小屋,他想象着那屋中该有的设施都是有的,并且那小屋,不久前可能离开了一对男女,,他觉得那气息近极了,仿佛发出一种莫名的魔力来诱惑着他。
他知道,在外头,陈可情是不会愿意躲在室内的。既然今天并不下雨,她更不会想要去那小屋中看一看了。他觉得再次的重逢使自己与她疏离了,很多方面都疏离了。他感受不到那过去的美好了。但他要自己相信,这美好,毕竟不同于那美好了,再沉浸在那不定的回忆中又有何益处呢。他决意使自己同现实的生活面对着。就这样坐着,坐在无人的沙滩上,坐在一片浩瀚的大海之前,他知道,这也是陈可情所钟爱的气息,她同他一样,喜爱着海水的咸湿气息,那里头有着最生动最有活力的生的气息。仿佛能感觉到海底下大鱼所搅起的层层波浪。
浪花时不时地涌向脚底心,陈可情自己轻松地玩着海水,当浪潮再次到来,冲过来一两个海螺,她脸上抑制不住地惊喜着,有时候真像个孩子。可是她的脸看上去一点也不幼稚。可是她还时常感觉到自己的稚嫩来。在叶均翔眼里,她则是一个看不出年龄的,可大可小的人。叶均翔陪她坐着,渐渐有些乏力了,不知是这天气的缘故,还是由于时光太过静谧的缘故,他感到自己快要在海水的气息中湮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