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伏在她的枕边

    尚芳剑不说话，紧紧地皱着眉，嘴唇都咬紫了。

    谭少宇素有“情圣”的雅号，可高二那年也不过十几岁，没交过女朋友，甚至连女生的手都没拉过一下。这个夜里，他就那么信手拈来地将尚芳剑拉在自己怀里，面不改色心不跳，语言里还带了些许挑逗。谭少宇不断地做着深呼吸，心想反正她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女生，这种程度的亲昵简直是小儿科。相反，倒是自己紧张得很。一想到怀里的女生是个风月场上的老手、任人摆布的羔羊；一想到她在男人的身躯下蹙眉颔首娇喘连连就像现在病着这样；还有他怀里的清香味儿，淡淡的，很真实……谭少宇顿觉脸如火烧。

    难道罪恶感都是既舒服又熨帖的吗？尚芳剑此时可就有点可怜的味道了。她疼得浑身痉挛，无力挣脱，她的脸就离他一尺远，甚至她一抬头就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这会儿尚芳剑仍旧锁着眉头闭着眼，但是惨白的脸色已经开始微微泛红。

    谭少宇做了件更大胆的事。

    在她闭目养神的时候，他的嘴巴凑近了尚芳剑的脸颊，在她眼睛下面那块最细嫩的肌肤上，缓缓地啄了一下。

    这一瞬让谭少宇感觉到过短暂的恶心。他竟然吻了一个援交女，小婊子！可矛盾的是，这种恶心竟然建立在急速升腾的快感之上。他就想吻这个随便的女生，看她的反应到底是不是传说中的无所谓。

    这一吻，成就了谭少宇十七年来最大的快意。

    尚芳剑愕然惊醒：“这……我……”谭少宇故作镇定地抬起眼问她：“你怎么了？”尚芳剑的脸腾地烧了起来。

    “我……好像……又来劲了……我得上厕所……”她说。

    谭少宇马上就风化了。

    色诱。

    色诱一个姿色平平的小女生。

    色诱一个姿色平平的还正在拉肚子的小女生。

    简直是世界上最最煞风景的一件事。

    这是谭少宇的杀招。他要让这个大半夜害他不能睡觉的女生彻彻底底折服在他的温柔之下。反正她也是个随便的女生，他随便的一勾就可让她现出原形。

    他要让她陷到他的温柔里喘不过气来。先是无可救药地爱上他，再让她迷失在他的少女粉丝团里，最后，让她相形见绌，让她顾影自怜，让她掉进单恋的深渊里耗尽她所有的物理细胞，就这样。

    事实证明，谭少宇的“杀招”已然令尚芳剑有了不小的生理反应。他吻了她，激起了她想上厕所的本能，这就是最直观的体现。

    看着尚芳剑猫着腰去了卫生间，谭少宇狠狠地咋着舌头，好像吻到了一块苦胆。

    谭少宇打定主意“吃掉”尚芳剑。他左右不离地陪着她两个多钟头，开药的时候，谭少宇告诉医生：“我们没医保，只有现金。我们想用最好的药，不怕花钱。”尚芳剑叫苦不迭，她暗暗地扯了下谭少宇，“我没带那么多钱。”谭少宇一副满不在乎的口气，“钱的事，有男人在，不用你们小女孩儿操心。”他又陪着她挂了一瓶盐水，送她回家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尚芳剑在谭少宇的悉心照顾下没心没肺地睡着了。谭少宇这才仔细打量她住的地方，屋子朝北，潮湿，阴冷，铁床已经生锈了，窗户是那种老式的格子窗。一切都毫无生气，但屋子里却不乏女孩儿的气息。

    尚芳剑不漂亮，但是她整洁。墙上贴着布尔玛和小悟空的海报，床上是粉色花纹的被褥。没有毛绒玩具，只有一只巴掌大的“小白”，棉花一样伏在她的枕边。她的衣服上没有富贵的香气，只有廉价的洗衣粉味道。包括她的笔袋、书包，她房间里的每个角落，都是那种淡淡的清香。这是谭少宇第一次走进女生的卧室，对于十几岁的他来说，那种素雅的味道无异于上等的女人香。

    我告诉米薇，那个时候我经常用汰渍洗衣粉和飘柔洗发露。那是谭少宇喜欢的味道。直到今天，我都一直保持这个习惯，我只用汰渍洗衣服，只用飘柔洗头发。见他这几次，我冲他挥过衣袖捋过头发，只怕他再也嗅不出我们当年恋爱的味道。

    那一天，在尚芳剑熟睡之后，谭少宇就那么东闻闻西看看。最后他找到了上次塞给她的笔记本，一页都没记，封面上还带着油渍，她俨然拿它当了锅垫。

    谭少宇正欲勃然大怒，眼睛落在了另一摞本子上。那是风靡一时的韩国笔记本，彩页，花纹，还有一种精致的香味。谭少宇要她记的东西就在那些纸上。尚芳剑用她娟秀的小方块儿字一笔一画地记载了黑板上的每一道类型题，讲解详细，就连辅助线都画得均匀。有一处落了点墨水，她也用修正液涂掉了。这本笔记已经写到尾声，足足有三十多页。

    谭少宇的心里突然跳漏了一拍，那是种很奇妙的感觉。他又气又笑，羞赧中还带着几分满足。

    早晨六点，是房子一天中唯一能透进阳光的时刻。有束光照在她的脸上，睡梦中的尚芳剑还痒痒地挠了下嘴角。谭少宇把窗帘挡好，抱着肩膀端详了她片刻，悄然离开。

    谭少宇开始玩起了失踪，不给她写信，也不主动找她。

    哥与世隔绝了，可是哥在隔绝前抱了你，还给了你一个吻。哥给你足够的时空去胡思乱想，消化那些柔情蜜意。

    这就是套路，不用详细解释。即便你没“套路”过，至少也“被套路”过。

    谭少宇觉得尚芳剑肯定爱上自己了，没跑儿！甭说是尚芳剑那个柴火妞儿，就算谭少宇精神分裂了，这么细腻的一夜，如此大胆的一吻，都足够他爱上他自己了。

    遗憾的是，尚芳剑并没爱上他。

    谭少宇不主动找她，她就彻底恢复了平静的生活。他充其量是小隐隐于野，可人家是大隐隐于朝。他东躲西藏，做作得像个贼，而尚芳剑隐得却是不疾不徐，不怕暴露亦不去关注。

    有一次，谭少宇打饭的时候，有人在背后捅了他一下。回头时，正看见尚芳剑那憨厚的笑容。她说：“嘿，你也来打饭呀。对了，看病的钱，我什么时候给你？”谭少宇挥挥手胡乱地说了几句客套话，在尚芳剑莫名其妙的注视下仓皇逃窜。谭少宇细细品味这次偶遇，他看不出尚芳剑有一丁点的紧张。她不紧张，那么矜持呢？那么她和自己打招呼之前总得有点心理斗争吧？谭少宇怎么都看不出一丝迹象。一切迹象表明，人家尚芳剑根本就没把他那一夜的“殷勤”放在心上。如果说两个人中有个意乱情迷的，那也绝不是她。

    在谭少宇困惑的时候，月考已经悄然来临。他的任务面临失败，打赌也没有丝毫胜出的希望。

    谭少宇有些恼羞成怒了。这算什么？赔了夫人又折兵埃他就像个动机不纯的酒徒，挖空心思地套近乎，表诚意，以自己的开怀换取对方的畅饮，再端着肩膀笑眯眯地看她醉掉的样子。结果呢？他喝了第一杯，人家无动于衷；他又喝一杯，人家熟视无睹。他喝了一杯又一杯，搭上了处女抱奉献了初吻。他醉了，人家连瓶儿都没开！更何况，这个苦主根本就不是什么懵懂少女！卖身求学的女生，她哪里有端着的资本？谭少宇再次给尚芳剑写信了：下周月考，考试结束后有一场高一高二篮球对抗赛。我邀请你到场为我助阵，怎么样，能赏光否？PS：我难得首发上场一次，真期待啊！如果你能在比赛暂停的时候请我喝瓶水，我会很有面子的。

    尚芳剑的回信第二天晚上就到了。她说：谢谢你的邀请，我很想去的。可是你们比赛的时候我还有最后一科考试没结束呢。我算了一下时间，只能为你观战最后十分钟。我给你加十分钟的油，行不行？谭少宇知道尚芳剑有考试，而且恰恰是物理。谭少宇是故意要在这件事上难为尚芳剑。一则扰乱她的军心，让她的考试不得安宁；二则是给自己谋条退路，他笃定尚芳剑没法去看他的比赛，借此机会迁怒于她使二人关系破裂，从此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不然的话怎么办？刚刚把人家吻了，转头又对她不理不睬，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矛盾的人？谭少宇回信：最后十分钟？不行不行。这么热的天，我打球怎么能没水喝？校队的那些队员可都带着后援团呢，尽是些热情如火的小美女哇，你不会让我一个人可怜巴巴跟人蹭水喝吧？你考试我不管，我只在乎我的面子。尚芳剑，你可欠我的呀，你不会忘了我是个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的人吧？尚芳剑无奈了。

    其实谭少宇此番还有第三个用意。如果尚芳剑真的到场给他加油的话，那她必定死得很惨。高二一班谭少宇参加的篮球比赛，那是个什么场景哦？如果你想象力还说得过去，完全可以在脑海里绘制一幅万人空巷集体尖叫的图画；如果你想象力不怎么样，也可以去参看一下《灌篮高手》第一集里流川枫的女子助威团；像尚芳剑这种想象力为零的人估计只有很受伤的份儿了。届时她会让水泄不通的人墙挤死，会让高分贝的欢呼声震死，会被花枝招展的小学妹们翻着白眼球笑话死。

    如果她信以为真，肩负起给谭少宇送水的重任……唉，无法想象后果的事，不想也罢。谭少宇觉得尚芳剑绝不可能失误到这个份儿上，所以这种赤裸裸的羞辱大概也只存在臆想里，他并不觊觎一箭射穿这第三只雕。

    对抗赛和月考同时举行。十几个生龙活虎的小伙子交了卷就冲到篮球常

    一如既往，有谭少宇参加的比赛从来都不缺乏热度。低年级的学生早早就蜂拥而至，男生在球场上发泄着过剩的精力，女孩子则同样在场下发泄着青春期的疯狂。她们明目张胆地注视着平日里羞于直视的完美男生，朝着他呐喊，甚至大呼“我爱你”也不会遭遇白眼。篮球赛，就是这样一个安全的、释放热情的平台。

    那天的谭少宇十分拉风，湖人8号球衣，科比的号码，全身都是最前沿的运动装备。他满场飞奔，动作飘逸，尤其是汗水顺着刘海淌到他俊朗的脸上，那副认真的样子，没几个女生招架得祝

    比分呈胶着状态，迫使谭少宇把注意力集中在比赛上。即便是中场休息，一拥而上的女生也让他疲于应付。他没去人群里挨个寻找尚芳剑，他的潜意识告诉他，尚芳剑没来。

    比赛的最后时刻，高二年级落后一分，谭少宇果断内切抄手上篮反超了比分。球场再度沸腾，尖叫传出老远。胜利的喜悦冲淡了谭少宇的耿耿于怀，即便尚芳剑爽了约，他的心情依旧不错。

    围观的人久久没有散去，直到打了上课铃，谭少宇才得以抽身去水房洗脸。

    路过学校的食杂店，谭少宇巧遇尚芳剑，她正在店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儿？”谭少宇问她。

    “我……刚考完试……出来买水。”谭少宇擦了把脸，半真半假地说：“尚芳剑，你没去给我送水。我可记着呢啊１她局促地笑了一下，“你还渴不？要不，这瓶水你拿去喝了吧……正好，我拧不开……”谭少宇伸手欲接，尚芳剑匆匆又收回了手，从那瓶饮料的商标里抽出一张纸条样的东西，攥在手里。再次把水递给他。

    娃哈哈冰红茶。谭少宇皱了一下眉，“你的口味怎么老是这么奇怪？鲜橙多，每日C，不比这个好喝多了？”尚芳剑吞吞吐吐道：“我只喜欢喝甜的……这个我也是第一次买……不知道好不好。”谭少宇接过来又大叫一声：“这什么饮料啊，热得都烫手！你不会挑个冰镇的啊１“啊？”尚芳剑说，“是么？我……我还以为是冰镇的呢……”“刚才那纸条是什么？新式的抽奖活动？”谭少宇把盖子拧开，一边递给她一边问。

    “什么都不是……呃……是我方才考试记答案的纸。”“不用说，这一次你又得是年级第一吧？”谭少宇笑眯眯地问她，用一种酸溜溜的口气。

    尚芳剑满脸通红地把纸条揉成了一个团，扔到了食杂店门口的垃圾筐里，没有回答。

    “呐，尚芳剑，不管怎么说，你欠了我一个人情。现在我很生气，你连最后十分钟都没给我。考试固然很重要，但是承诺更要信守。如果你实现不了，就别那么随便答应别人。懂了？”尚芳剑窘迫地站在那里，小声地说：“我知道我知道……抱歉了。”谭少宇就那么雄赳赳气昂昂地走掉了，连头也没回一下。

    谭少宇想，这大概就是他和尚芳剑最后的对话。他败给了她，他没法让她对自己动心，更没办法阻止她的15连冠。因为他魅力有限，也因为尚芳剑的低调中蕴藏了惊人的清高。谭少宇在一个月之内让那么出色的尚芳剑跌下神坛，这本来就是个令人啼笑皆非的伪命题。说了放弃，可谭少宇用了整整一节课来发呆。尚芳剑房间里的粉红色和装饰品，那本用心记录的讲义，她特殊的身世和身份，他吻了她之后她茫然的表情……所有的一切历历在目。谭少宇有点抓狂，牛顿不是发现了万有引力吗？他明明就在身边，怎么就对她没有半点吸引力？谭少宇明白了，原来男女之间的万有引力也有一套公式，所不同的是，这套公式里的变量是两颗心。他用心了，但是她心不在焉。这不是一本物理笔记、几套金庸小说，还有一个动机不纯的吻可以改变的。

    蓦地，谭少宇冒出一个念头。钱！如果我资助她念书的钱……“天啊１谭少宇直想用脑壳去砸课桌，“我这是怎么了……”转天来，同学乙眉飞色舞地出现在谭少宇面前，“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一个？”谭少宇懒洋洋地瞅了他一眼：“先来个好的。”“你想不想看某人带着老婆孩儿每天来操场跑圈儿？”同学乙说。

    谭少宇似懂非懂。

    “尚芳剑的14连冠被终结了１他说，“她考了个年级第二，和第一名差了15分之多１“啊？”谭少宇张口结舌，“那……那坏消息呢？”“坏消息就是，即便那柄尚方剑考了第一，也不会再悬你头上了——你考了第五。”“……”同学乙摇头晃脑地说：“真不知道你们两个宝贝疙瘩都怎么了，据说教导主任看了排行榜后勃然大怒，说是要把你们俩叫办公室里耳提面命呢。”同学乙没有说假话。自习课铃声刚刚响过就有人通知谭少宇去教导处。

    谭少宇推开办公室大门的时候，尚芳剑正垂手站立着挨训呢。她看了谭少宇一眼，又匆匆把头低下。谭少宇问了声“主任好”，规规矩矩地站在尚芳剑的身边。

    主任喝了口水，讪讪地笑了一下：“你说你们两个，向来都是铁打的第一名，说退步就退步，而且幅度还那么大。”“谭少宇，你是不是被全校的女生给宠坏了１主任正色道，“听说你在篮球比赛里出尽了风头，可那有什么用？高考不是你投进多少球就加多少分的。”教导主任转头又冲着尚芳剑说：“还有你，尚芳剑，你那物理空了半张卷子没答是怎么回事？”尚芳剑还是那副红着脸、锁着眉头、恨不得一口咬掉自己鼻子的经典表情。

    她说：“我……我那天的状态不好……影响了发挥……”“状态不好？”教导主任冷笑了一声，“你客观题一分都没丢，主观题愣是一个字都没写，这也是状态问题？”“我……那天不舒服，头晕得厉害，后来……我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老师已经把卷子……收上去了。”尚芳剑眼泪都快下来了。

    主任见状叹了口气，“得了得了，这次情有可原，你先回去吧，下次养足了精神再进考常”尚芳剑仓皇离开的时候主任还在愤愤地自语：“也不知道真的假的，考场上睡着了老师会不叫醒你？”“下面再说说你的问题，谭少宇，这次你可是全面大溃败碍…”主任的声音在谭少宇的耳畔渐渐模糊，他把主任的训斥过滤掉，只剩下尚芳剑那天笑盈盈的声音：“你还渴不？要不，这瓶水你拿去喝了吧……”他还渴不？他当然不会渴。他被女生们众星捧月地围在当中，他给足面子地喝了好几个女孩的水，他的胃和他的人全都膨胀到极点，可问题是——她是怎么知道的？那天的很多细节谭少宇都不记得了，包括他如何被主任训得灰头土脸，如何向主任信誓旦旦地打包票，又是如何垂头丧气地离开教导处。他唯独记得在光荣榜之下的那一瞥。他准确地找到了尚芳剑那张消瘦的脸。还是那张照片，只不过从第一挪到了第二，那脸上的桀骜一下子消失殆尽，只剩一点点怡然浮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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