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似地急急进了后厨,小男孩重新把头靠在膝盖上,小小的手指轻轻地抚弄起脚边的那株小草。
“起来了,起来了!”带着寒气的手伸进被窝里毫不留情地把拽着睡衣把熟睡的男孩从被窝里硬生生拖下来。
“都几点了还睡?你是猪吗?什么都干不了,还惯出懒骨头来了!”冯嫂厉声痛骂着被她拖到地上的男孩,指尖一下一下戳在男孩的眉心,丝毫不顾那里已经被戳出一片通红。
男孩刚要抬头就被她狠狠地一巴掌压了下去,“我说过不许用你那双眼珠子盯着我,今天的早餐不许吃了。”
冯嫂颇有几分得意地感受到手掌下的脑袋不再试图抬起来,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不到她大腿高的男孩,发号施令,“快点穿好衣服起床。”
当初的那点尊敬善待之心早在她发现夫人对这个孩子的轻待时就消磨得一干二净,那通每月按时响起的电话不过是敷衍的例行公事,甚至一次都没有让他过去说话,这让同为母亲的她敏锐地发觉了夫人对自己这个孩子的厌恶。
更令她感到窃喜的是不论她用什么态度对这个孩子,他从来都不发出任何声音,就像是个天生的哑巴。
这让她心里那颗残暴粗鲁的种子迅速生根发芽,先是言语上的冷淡,然后取消食物的惩罚,最后是不会留下痕迹的暴力,一次次地试探让她彻底忘记了彼此的身份,愈发得意忘形,无所顾忌,她肆无忌惮地虐待着这个孩子,如同虐待一个廉价的奴隶,这让她有种扭曲的,隐秘的快感,仿佛自己通过践踏这个孩子,也践踏了他的母亲,那个高贵得不可一世的女人。
幻想着自己宛如女王的冯嫂气势汹汹地走开,沉默的孩子支撑着站起来,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换上一身打着补丁的衣服。
他的衣柜已经被冯嫂锁了起来,每年从外地寄过来的新衣服都会被她兴致勃勃地堆到地上,挑选出适合她家孩子穿的,再把剩余的继续锁进柜子里。
镜子里的孩子面色蜡黄,双颊消瘦,原本精致的五官几乎瘦脱了形,一头蓬乱的头发,不知已经多久没打理过。
男孩把遮到脸上的乱发撩起来,露出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又重新放下。他太饿了,连做这样的动作都很费劲。
客厅里,冯嫂那芦杆似的身体坐在宽大柔软的沙发里显得不伦不类,十分怪异,偏偏她自己并不这么觉得,占据了女主人最爱的沙发让她产生了一种鸠占鹊巢的美妙错觉,尽管她手里拿着的不是女主人最爱的外国文学而是她填补家用织的毛线制品,她努力模仿女主人往日的姿态,挺直着背坐着。
现在这个家里唯一的主人,那个孩子已经被她赶到了屋外的院子里,她一向很小心,把院门锁得死死的,不会让外人有机会窥探到这个家里的一丝一毫。
院子里,冯嫂胸有成竹不可能逃出去的男孩已经把自己瘦弱的身躯从围栏的缝隙间钻了出去,并且把自己成功匿藏在了茂盛的树木掩映下。
“喂,你叫什么?”
树丛里的男孩眼睛微微睁大,在他的不远处蹲着个小小的身影,男孩视线停驻在身影手中那根粉红色的香/肠上,喉咙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下一秒,那根粉红色的香肠消失在了一只有着白色绒毛的小狗口中。
那个身影小心地伸手在小狗的脑袋上摸了摸,变魔法般又变出了一个香肠喂到它嘴边。
小狗埋头吃得香甜,看得隐秘处的男孩的喉咙不自主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家里所有可以吃的东西都被冯嫂收进了厨房,厨房的钥匙挂在她的腰上从不离身,他足足有两天没有吃到任何食物了,晃动的眼睛里已经饿到看不见任何神采。
“你也当我的狗,以后我就常来喂你好不好?”
说着,小身影搂住小狗,贴在那对毛茸茸的耳朵边说话。
把火腿肠舔舐殆尽的小狗急不可耐地摆动着尾巴,试图从禁锢住自己的怀抱里跳出来。
“汪!汪汪!”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哦!”上扬的音调表现出主人兴奋的心情,小身影从身上左掏掏右掏掏,又掏出了两根火腿肠摆到小狗旁边,“我得赶紧回家了,你要慢慢吃哦,我明天再来看你。”
待那个小身影走远,饥饿已经快冲破喉咙的男孩踉跄地从树丛快里冲出来,不顾一切地扑向正准备再饱餐一顿的小狗,两眼烧红地把一根火腿肠完好地从犬牙下抢了下来,狼吞虎咽地塞进自己的嘴里。
接下来的几天,男孩每天都会蹲守在树丛里,等待那个小身影的出现,再守到他消失,将他带来的各种食物从犬牙下抢下来,塞进自己的肚子里。
和小身影一同进入他的世界里的不只有可以充饥的食物,还有各种有趣的,无趣的故事,得到一个漂亮玻璃珠的兴奋,被抢走最喜爱的糖果的失落,七零八落,絮絮叨叨。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男孩的眼中不仅有那个小身影带来的食物,那个小小的,柔软的身影也被他装进了漆黑的瞳仁里。
男孩开始觉得时间也不是那么难捱,他已经习惯每天的那个时候都到围栏外的树丛里守着,就算偶尔能吃上一顿饱饭,他也要到那里等一等,看一眼。
可惜世事永远喜欢在不经意间掀起波澜,那一条白色的小狗不见了。
或许是主人不再允许它四处乱跑,或许是被深夜里的扑犬车带走,那天那个小身影怎么样也找不到心爱的小狗。
男孩把自己的身影缩回围栏之后,盯着焦急的小身影把周围的树丛找过一遍又一遍,一无所获,盯着失落的小身影蹲下身抱紧双膝,颤抖着哭泣,盯着绝望的小身影依依不舍地离开。
小身影消失了,消失在男孩的世界里,男孩把自己藏在树丛里等待了许久,也没再看见那个身影。
第二天……
第三天……
第四天……
男孩固执地等待着,直到某一天,他突然间明白过来,再也不会出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他的世界里唯一的色彩。
当天晚上,冯嫂按习惯早早地锁了门睡觉,男孩光着脚从楼上跑下来,站在电话机前,拨通了那个唯一会打进来的电话,
“……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