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大军源源不断冲上来,再不给宋军任何喘息的机会。隆隆几声炮响,西城东北角终于被轰踏了一个缺口。塌陷下去的乱石给党项军提供了极好的台阶,数千党项军顺着碎石向城上爬来。
梁丰见情势危急,冲到缺口,弯腰抬起碎石就奋力向下猛砸。刘平见了,默契接手暂时指挥,调出数百军士跟着梁丰堵上,大石、檑木、火油、弓箭齐齐向缺口外招呼,党项兵死伤无数,却扔亡命地向上冲。正激战时,梁丰无意回头一瞥,发现范雍竟也跟着扔石头砸敌人,急道:“相公后撤,这里有属下抵住。”范雍气喘吁吁,不肯地摇头道:“嘿嘿,老夫今日才知,亲手杀敌如此畅快!今生无憾矣!”手上不停,亢奋之极。
又激战了一两个时辰,范雍和梁丰再也支撑不住,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了,只好任由军士扶着离开角落,暂时歇息。正喘息间,七八个党项兵不知从何处乘隙冲了上来,一路砍杀,眼看就要来到范雍和梁丰跟前。
李达这时从旁猛地窜出,挥起大狼牙骨朵就截住敌人,被围在中心,混战时已身中数刀,血流如注。梁丰见李达危急,咬牙挣扎着起来要去解救,忽然一只手将他按住道:“大爷休动,等我们去。”还没看清楚是谁,就见两人从自己身后窜出,朝那七八个党项兵冲去,一人居然手拿菜刀,另外一个提着跟大棍,也不讲章法,劈头乱砍乱打。
梁丰定睛一看,提刀的居然是德胜楼的厨子老宋,另一个背影熟悉,却不知是谁。他心中大骇,赶紧回头寻找,只见身后也是人来人往,拼杀不已。他心急如焚,瞪大眼睛四处打探着。
目光越过人堆,终于看见一个布衣荆钗却秀丽难掩的俏生生面孔。也正银牙紧咬,面色涨红,在一群德胜楼伙计的陪伴下,领着缀儿、锦儿等一路艰难地朝自己靠拢。
梁丰喉头哽咽,嘶声大叫道:“我在这里!”说完不知哪里又生出一股气力,顺手摸起一根骨朵撑起,奋力朝伊人冲去。那个拿棍子的伙计听到梁丰大喊,回头一看,赶紧也冲回来。扔下棍棒。捡起大刀跟着冲到雪里梅近处。终于在众人拼死砍杀之下,围住雪里梅等人的几个党项兵被尽数杀死。
“你疯了?这时候上来做什么!”梁丰心痛责怪道。
“你才疯了,上来么好歹能死在一起,在家等着还不是个死?”雪里梅盈盈笑道,全无悲戚之色,还吐了吐舌头。梁丰无奈,伸手揽住她的纤腰,深情无限看着这个女子。间关万里如影相随,却无半点怨言,此刻身临险境却神色自若,比自己还镇定。一时间心神恍惚,身边的震天杀声仿似都消失不见,只有眼前伊人。
雪里梅也同样深情款款凝视郎君,妙目含笑,充满了坚定。
他二人旁若无人地对视着,梁丰忽然大腿剧痛,脚下无力向前跌倒。原来被身后一支冷箭射中大腿。雪里梅惊呼一声。赶紧用力扶住,正要喊叫。只听弓弦响起,几支箭又乱射过来。这时李达已经伙同众人结果了那几个党项兵,正好冲过来,堪堪赶到,不及细想纵身飞出扑出将梁丰和雪里梅压倒在地,背上风声响处,几支箭擦着李达的身子穿过。
梁丰挣扎扶起,对李达大声道:“保护雪娘子。”自己咬牙霍然拔出箭枝,也不包扎,提刀又朝垛口冲去。他心里幸福无比,有红颜知己相伴,有生死弟兄相随,就算立时战死在此,也不枉来大宋走这一遭!
梁丰大声呼喊,带着众人复又冲向刚才塌陷的角落,继续与敌军奋力周旋。范雍在一旁看见,他毕竟是文士,年纪又大了些,没了力气继续拼命,大声对家人道:“架起战鼓,壮威!”
城上宋兵忘我死战时,忽然听到“咚咚咚咚”一阵沉稳有力的击鼓声,有些循声看去,只见陕西安抚使范雍满脸是血,然红了须袍,眼睁双眼,高举鼓槌,一下一下猛力敲打着战鼓。霎时间忽然风声大作,天上雪花又大片大片落下,呼啸声中,宋军人人心里充满了悲壮之意。不知是否心灵相通,眼看城楼就要失守,众人不约而同放声吼叫起来。
这悲壮的声音穿破云霄,传遍了延州城里城外,百姓们听到北风送来的震天吼声,扶老携幼冲到街头,遥望西门,许多人流下泪来。不知是谁大吼一声:“大家冲上去杀贼啊!”一时万众响应,纷纷跑回家里取出棍棒和家用的刀具,一拥而上,就如卷地的西北风一样,形成汹涌之势,参加到保卫延州的战斗里。
这时城楼已剩下不到千人的禁军了,却再也无人退缩,大家知道,今日一战有死而已,撑到此时,也再没人贪生怕死,眼看城上党项兵越来越多,有的甚至来不及拿起武器,干脆空手肉搏,哪怕被砍得血肉模糊,也没放弃抵抗。
雪里梅被李达掩护着,刚才拿着根子杀敌那人正是德胜楼的懒羊羊,他这时手提大刀,寸步不离守着东家,一见有敌人挨边,马上像疯了一样扑过去乱砍。几次抵住了敌人的袭击,雪里梅除了脸上溅了些血迹,并未受伤。
雪里梅此时正面带微笑,痴痴望着远处郎君杀敌的背影。心道:“真好,今日与他一同死在这城楼之上,不枉此生!”
这一笑正好被抽身回头的懒羊羊望见,他明知大娘子不是在看自己,却心中欢喜,能保护自己心爱之人,是他最大的心愿!心里暖烘烘的,手上更加用力拼杀,与李达一前一后把雪里梅守在当中。忽然懒羊羊背上一痛,被敌人砍了一刀。猝不及防忍不住便大声喊出,雪里梅心里一紧,凝神看到是他,忍不住道:“蓝阳小心!”正说话间,又被一个敌人一刀砍在腿上,踉跄不稳,单膝跪在地下。听到雪里梅关切自己,又奋起力气站起来,朝对手呼呼猛砍,口中发出疯狂一样的吼声。
雪里梅此时不及远看梁丰,情急之下,拔出藏在怀里随时准备自尽的剪刀,噗地伸出,正戳在一个背对自己袭击懒羊羊的敌人身上。那人剧痛之下,惨叫回身就是一刀劈来,雪里梅吓得呆了,忘了闪躲。懒羊羊奋起全力跳起,将那人压在地上,那人挥刀在懒羊羊身上一阵猛戳,懒羊羊口吐鲜血却死死不松手。他感到全身力气如同抽丝一般渐渐消失,知道已经不行,忽然咧嘴大笑,张开鲜血满口的嘴,一排森森白牙朝那人喉头咬去,只听咔嚓一声,那人喉头已被他咬断,吼吼发声,却吸不进半点空气。
雪里梅苦出身来,俯身上去,要帮他按住身上的伤口,可是全身都是窟窿,如何按得住?大片的血不住地冒出,雪里梅大急哭道:“蓝阳,你坚持住啊!”
懒羊羊此时已经意识朦胧,听到大娘子的喊声,勉力睁开眼睛,见雪里梅哭泣抚在自己身旁,心中甜蜜,忘了疼痛。好半天才挣扎着张开口有气无力咧嘴笑道:“大娘子,你,你为我哭么?”
雪里梅泪如雨下,嗯嗯点头说不出话。
“大娘子,我,我欢喜得紧!”说完目光散乱,口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渐渐没了声息。
此时城下忽然号角呜呜响起,城上范雍肩膀中箭,梁丰、刘平俱都受伤,所有宋军听到号角,知道是敌人发起最后的攻击了。
雪里梅擦干眼泪,轻轻抹下懒羊羊的双眼,站起身来朝梁丰走去。
所有宋兵、百姓,紧握手里兵刃,怒目望着城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