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举拳难打笑脸人,沈归略一思量之后,便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
“嗨……你坐下说吧……”
汪诲闻言心中暗喜:只要能让我落座,后面的事儿就好办多了。想来这齐雁即便读过几天书,在言语上也绝对绕不过自己这个倪醒门徒。如今你既然让我说话,那么我汪诲的一身能耐,也就有了用武之地。
于是,汪诲满脸堆欢地走到了沈归桌前,落座以前还对着周围的莽汉点头施礼,眉宇间还带着一团自矜自持的和气。
沈归拿起了自己面前的葡萄酿,亲自给对面的汪诲倒了一杯,而后又攥着酒壶的把手,细细打量了一番:
“方才齐某听诸位之言,仿佛对这葡萄酿的价格颇有异议之处啊?当然,你们算的那笔账呢,齐某也听去了一个大概。这葡萄酿的一来一去之间,也却如诸位高贤所言一般……”
“那齐兄究竟何来那不屑与讥讽之意呢?”
汪诲以袖掩口,仰头喝下了杯中酒液之后,出言打断了沈归的话。而沈归却继续单手把玩着酒壶,语气轻松地回应:
“嗯……你们的帐嘛,算的没什么大错,只是算漏了几笔‘小帐’而已。不过诸位都是圣人门徒,与我等在街面上讨饭吃的江湖人不同,算漏的那些小帐,自然也算不到诸位头上……”
“哦?敢问我等遗漏于何处?莫非那些敲骨吸髓的奸商……哦哦哦……汪某话中所指‘敲骨吸髓者’当然不是诸位这般苦人;而是那些攥取暴利、窃国窃民的大奸之徒。”
“不碍事不碍事,就算捎着我等一起说也没事,因为我们本就是一丘之貉啊!哈哈!来来来,齐某先为汪兄引荐一下……这位红脸的汉子,便是奉京城中的牲口贩子,于梁安于把头;而那位白脸的小哥,便是奉京城中的药材贩子,倒转阴阳孙白芷;远处那两位……对对对,那俩壮一些正在对饮的汉子,他们一位是贩运木材的山把头,一位是摆渡放排的水把头;还有那个带草帽的,他是专门捕捞贩售鱼虾蟹贝的渔把头……就他们那些糊口营生,全都是‘无本万利’的买卖;而按照诸位高贤的算法,这些人也当然全都是攥取暴利、敲骨吸髓的奸商啊!”
汪诲听到‘齐雁’的这番言论,越想心中越是迷惑。皆因为在他的心里,但凡可称‘奸商’二字、大多都身穿绫罗绸缎、吃的也是山珍海味、家中更是使奴唤婢,平日里结交走动的、也都是巨富显贵之人;可如今再看看这几桌所谓的‘奸商’,周身上下虽然谈不上是衣衫褴褛,但也绝对不是生意人的打扮;再看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状况,又有那个不是一身伤疤,肤色黑红的‘典型劳动人民肤色’?若说这样的人也是奸商,那也太给奸商这个身份丢脸了吧?
“哦?这点汪某的确看不出来,还望齐兄不吝赐教。”
沈归点了点头,指着自己杯中之物说到:
“正如汪兄所言,这葡萄酿在西域的确不值什么银子;可贩运此物的回报,也并非如诸君想象的那般丰厚。西疆之地,位于华禹大陆西北边陲,据我幽北三路何止千里之远?此酒若想在路途之中保持风味不便,便需要放在表皮柔软、内里坚硬的橡木酒桶之中运输。而且,想要制成一具能够装盛葡萄酿的橡木酒桶,树龄必须要在六十年至一百年之间;树龄不足,酒液容易走失风味;而树龄过老、又容易渗漏酒液。就这么一具不起眼的酒桶,那位贩运木材为生的山把头,最少要忙上两个月有余;而从西疆运酒返回奉京城的路途、又要超过半载时光。路途遥远,千山万水,自然损耗与意外变质的酒液,又会如同酸醋一般难以下咽……汪兄,齐某说到这里,你仍然认为贩运此物之人,乃是攥取暴利的奸商吗?”
沈归这一番言论,的确让汪诲哑口无言。他方才以这葡萄酿的低廉造价,指责商人敲骨吸髓,但是却忽略了运输艰难与贮藏不易。当然了,他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过的真就是‘只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的富贵日子;如今经沈归这么粗略的一算,他原本认知的世界、仿佛又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齐兄之言犹如醍醐灌顶,着实令汪某茅塞顿开。不过,即便如齐兄之言,此物值得这个天价,但未免总觉得过于奢侈了……”
“过于奢侈?以汪公子如今的穿戴配饰来看,想必兄台毕竟是高门大户的少爷出身。这样的出身,能怀着这份悲悯之心也就足够了。至于说奢侈与否嘛……我劝汪公子,还是莫要深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