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突然想起小时候跟着他妈上课的情景。
他常常被放在他妈办公室那张宽大的黑漆椅子上,一坐就是四五十分钟,年幼的他力气很小,挪不动的椅子,只能用指甲抠椅子上的黑漆打发时间,他总是忍不住拧来拧去,抻着脖子朝门口张望,他妈下课赶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给他擦口水。
等他再长大一点,就被他妈带去教室的讲桌里,丢一张纸一支笔,由着他胡乱涂写,一站又是一节课。对,是站。讲桌下面有个桌洞,刚好够他把脑袋搁进去,他那时候的身高有限,不会被班上的学生们看见,而他又能看着他妈在黑板上写写画画。
偶尔他也会忍不住在讲桌后面做一些小动作,学着她妈背起手踱步的样子,但是,只要听得一声轻咳,他就会马上把身子收回去,把两只胳膊连同脑袋都藏进桌洞里。那声轻咳是一个暗号,提醒他马上就要出界了,会被学生们看到。
他大概就是从那时学会了认表,看着那几个长长短短地针转了一圈又一圈,在到达某个点的时候,他会突然变得很亢奋那种感觉,特别神奇,那是占据了他大半个童年的“躲藏”游戏,单调又乏味。
杜云一直觉得自己的童年比较枯燥,大多时候都在等待中捱过,没有什么值得怀念的故事,所有关于童年的记忆都是干巴无望的,就连他这性子也被磨成了温暾无趣的。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和父母的角色会发生这样的变化,他从父母的脸色看到了熟悉的情绪,等待、张望、惶恐
杜云伸手抹了下眼睛,又咳了一声,这才穿过人群,道:“妈,你们怎么在这儿,那边多凉快呀!”
杜云指了指走廊尽头,两边都有窗户,人还少。
应英听着儿子叫了一声妈,这脸上立马笑开了花,说实在的,打那小杨进门,儿子就不怎么跟她说话了,大多数时候都是她问一句他答一句,或者就干脆躲着她,那一开腔就是满嘴的火药味,有时候她也怵头,不敢跟儿子开口,没有当过妈的人真的无法感受那种被孩子伤到的感觉,他身上就像长了一圈的刺,看不见却摸得着,根根扎心啊。应英更是把这本账记在了毛线头上,没有她,她的儿子是断然不能够这样对待她的。而今,再听得这一声的久违的妈,她这眼泪就上来了。
“怕你找不着!”应英伸手指了下检查室门外的标识牌,红着眼睛说道,“你爸电话里说的就是这儿!”
杜云见她妈眼圈发红,只当是因为做了很多检查的缘故。
“穿刺疼不疼?”杜云揽着他妈的肩问道,“要不剩下的先别做了吧?”
应英听着儿子关切的问候,脸上的表情就更加复杂了,有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眼眸里流转,她后来想到,那就是失而复得吧。人和人的关系是很微妙的,亲近或者疏远,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都能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应英决心,这一次,说什么都要把她和儿子之间的这种亲密关系守住。
她瞥了下嘴,说道:“还有两项就齐了,一次做完拉倒,找人一次也怪麻烦的!”
杜云愣了一下,很难相信这话是从他妈嘴里说出来的。
“不是吗?又不是你那个义母的直接关系,她得找亲家,再通过亲家找专家,然后人专家再一级一级安排下来!”应英掰着手指头数着,身边有人经过时,她下意识地往杜云身边靠了一点,小声道,“你说麻不麻烦啊!看个病还得求这个求那个的!”
杜云这次确信他没听错,他妈嘴上说的事看病麻烦,实际上呢,也算是体谅了义母的一片苦心,他双眸里闪过一丝亮光,挽着他妈的手臂,道:“没事,都是我义母那边安排的。”
应英一听义母这俩字,脸上就闪过一丝厌烦,不过想着她跟儿子的关系,才刚刚又所缓和,她就生生忍了这一口气,道:“没事,没事,什么都没事!你这心咋就那么大呢!”
应英说着拍了下儿子的手,“到底是外人,还是不要老麻烦人家的好。”
杜云听着这话又有些不对劲儿了,握着他妈的手臂,不由地收紧了几分,道:“妈,义母她不是外人,她是毛线的妈妈”
杜云的眼光触及他妈那大半头花白的头发时,轻叹了一口气,后边那句“将来也是我妈”没有说出口。
“说你分不出里外,你还就是不服,”应英甩开儿子的手,瞪了他一眼,“你那丈母娘跟我这亲妈能一样吗?”
丈母娘?
杜云一脸懵懂地站在原地,直到杜宗明拍了他一下,才看向他爸,“我妈这又是咋了?”
杜宗明看着儿子这副蠢样,很是着急,但又不敢直说,只是轻轻碰了下他的手臂,小声哼了一句:“同意了。”
说罢,杜宗明就上前一步搀起应英跟着辅医走了。
杜云没太听清他爸的话,但是他妈那句“丈母娘”他可是听得真真的,他仔细捋了一下他跟他妈的对话,确定是他先提了义母,他妈才说了丈母娘,这样,他得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结论:她妈口中的丈母娘可能说的是义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