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王妃道:“你倒是刚烈性子, 可你这么做,得罪的人就多了。”
“是以草民正打算赶回家乡, 通知父母, 总要思考一个保命方法。”
明霞郡主奇道:“对方有权有势,你有何保命之法?”
赵清漪道:“迁居到东京来,光明正大以被沈俊欺辱的前恩师身份生活, 阳谋克阴谋。”
李王妃道:“但你们何以谋生呢?”
赵清漪回道:“便不种地, 我也有谋生之技,先接了他们进京再说,沈俊若再敢伤天害理, 我拼了一条命告御状。”
李王妃不禁好笑, 但想她大约也不是玩笑的,又有几分敬佩。
“不过此次亏你们去见的是开封府范大人, 若是其它官员,只怕又难说了。”
“草民也听说了范大人是个好官。但原想以性命为代价促使范大人为我洗冤, 没有想到有郡主出面,我能保全性命。郡主对我恩同再造, 草民定当结草衔环。”以性命为代价是虚言,她原是想在以妻告夫之后,在收押时逃跑的。
李王妃哈哈大笑:“赵娘子不必如此,这本是你结下的善缘……”
明霞郡主笑道:“赵大姐, 你在进京路上救过一个人, 是不是?”
明霞郡主笑着将事情原委说了, 赵清漪讶然, 想起徐昀,不过当时他称姓李。
一路上他们私下交流却是不多的,只不过路上诸事都是她打理的。他受伤换洗衣服也是她洗的,吃食是她料理的,而伤药也是她准备的和换的,有两天内服的药是她在客店煎的却让大郎给他送去。
那个徐昀还有这样显赫的身份?
赵清漪听后道:“草民倒是眼拙,不知世子爷的身份,只怕多有失礼之处。”
李王妃道:“只是这不知才是难得。”
赵清漪道:“不瞒王妃郡主,当时我们也收了世子爷一个斑指,草民当真无地自容。”
明霞郡主笑道:“那你将斑指还来。”
赵清漪不禁干干一笑,没有回答,沈智云想说,赵清漪拉了拉他,摇了摇头。
李王妃邀请她去后花园一游,因是觉得她个性刚烈,颇肖自己,再有救爱子之命的前因在,李王妃却也甚是礼遇。
在这寸土寸金的东京,英亲王府后花园也有三十四亩地,十亩荷塘此时景致正好,李王妃和明霞郡主带了她们母子到了赏心亭中。
赐座饮茶,因李王妃相问,赵清漪也不禁说起南方风物,原主最熟悉的还是四季农事和租子,李王妃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李王妃年轻时本也不是在后宅的,那活脱脱的比明霞郡主还骄傲,带着一队红衣女卫在边疆重镇直来直去。李王妃还能问民生的关键之处,不知不觉赵清漪想到前世的前世作为国学教授,研究北宋文学,还研究王安石,少不得了解他的生平和赫赫有名的王安石变法。
其中也有与农人息息相关的,她说起民间借贷之事,不禁点及王安石的青苗法的目标的伟大光正和操作上被官员曲解上下其手的弊端。
她想起自己在穿越前偶尔也看过一部穿越小说《新宋》,谈起主角的外包业务的改良青苗法。
“这样操作比之原青苗法倒是减少了几点缺陷,但仍有一个大缺陷。前朝在财政上就有极大的弊端,无法形成数目上的财政,缺乏这方面的人才,空有兵书十册,无一战之将,也不过空中阁楼。一个朝廷就像一个大家庭,如我操持沈家,我需计算我地上有多少产出,家中每一口人每天要吃多少,冬季夏季有所不同,而孩子们随着年岁的增长食量也有所不同。是以要对每年的开支做好预算,并且我还得计算我一年内要干多少活,我才不至于让家中有人饿死。诗书之雅,人之所好,但是庶务却是一个家的根本。一个小家尚且如此,社稷之重,可见一斑。王安石变法需用绣花的精细,他却用打铁的力道,岂能不败?”这些根本就是历朝历代的弊病,不是北宋一朝。
李王妃讶然,道:“这些是沈状元教你的吗?”
赵清漪道:“他素来瞧不上我,如何会教我?但家父、祖父、曾祖父是秀才或举人,三代积累,家中藏书颇多,我看过一些史书。持家十年,干农活时也是累着时,想想这些事,打发时间。”
明霞叹道:“原来赵姐姐不但言词敏锐,字写得好,还通读史书,我是真的佩服。”
赵清漪笑道:“说来渐愧,赵某有意卖弄,只因我欲南下接来父兄,我虽有拼命之心,但也怕恶人防不胜防。草民倒起攀附之心,以图自保……”人家穿越男主以改良青苗法引起满朝的惊艳,她这改良的改良更优于穿越男主,在这个时代怎么也不平凡吧。
明霞哈哈大笑,说:“赵姐姐,这话你怎么直说出来?”
赵清漪道:“草民有此心已无地自容,对郡主这样光明磊落、侠义之心的女子,草民扭捏作态,却是辱没了你。”
明霞郡主甚是高兴,她这辈子想攀附她的人不知凡几,但是多有丑态,偏这位君子坦荡。
忽听一声朗笑,说:“听赵娘子一席话,令孤毛塞顿开呀!”
却见两个俊美的青年男子,一穿白袍,一穿紫袍过来,一个气度高华、温文尔雅,一个冷俊刚毅,身材修长。
赵清漪均是不识,但是对上那紫袍男子的眼睛就认了出来,知他就是当时易了容的徐昀。
“太子哥哥!哥哥!”明霞郡主上前挽住徐昀的手臂,问道:“哥哥不是还在休养吗?怎么过来了?”
赵清漪听到还有太子,虽然这在古代是扑街率极高的职业,但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草民参见太子殿下,参见世子爷!”
“平身吧。”太子徐晟提起袍角进了亭子,李王妃也站了起来,徐晟笑道:“婶子就不必多礼了,孤原是听说昀弟受伤才过来看看,没有想到遇上这样的趣事。”
徐晟看看赵清漪道:“这位娘子面生得很,孤今日听你一席话甚有感触,不知如何称呼。”
赵清漪揖手道:“草民姓赵,名清漪,草字子净,两浙衢州府人士。”
徐晟笑道:“赵娘子倒也有趣。”她自称草民,而不是民妇,还有字。
赵清漪微微一笑,未多语,李王妃见她虽仍以男子之礼回太子,但是不卑不亢,无急切攀附之心,不禁也觉她气度不俗。
徐晟素来有仁德之名,今日在叔父府上,也无架子,却问:“孤听你点评前朝变法之事,倒是通读史书。”
赵清漪笑道:“草民在王妃、郡主面前狂浪,倒教殿下见笑。”
徐晟笑道:“你当真是自己对前朝之事有些看法?”
赵清漪道:“草民瞎想,对与不对,却是两说。”
徐晟说:“孤听你对前宋青苗法还有未尽之语,孤愿闻其详,不知赵娘子可愿赐教?”
赵清漪道:“草民不敢。不过些乡里巴人的想法,太子殿下当个笑话听,也是草民的荣幸。”
徐晟静待下文,赵清漪也不客气,为了生存和任务。
“方才谈及青苗法,与草民谈及的改良青苗法。但这改良青草法初推行应有些成效,弊端却也不少。首先,因为朝廷只是监督方,执行官员毫无政绩压力,那么只怕他们会推诿,官员养成怠政习性。一方面,中下等户有借贷的需求,一方面民间剩余资本有求息的动机,因此在地方上资本未必愿意介入青苗贷的业务,毕竟利息较低且借款人的风险程度较为令人不安。于是,在地方是很难彻底执行,所以这种改良青苗法很难在最需要它的地方推广。”
徐晟性资聪颖,虽然听到如“资本”这样的词有些生僻,但是汉文的魅力就是望文会义,他也基本猜对。
徐晟道:“听你之言却有几分道理。可是民间高利贷却是无法查禁的。”
赵清漪笑道:“殿下也是真知卓见。”
徐晟道:“要借钱的自然是有急用的穷人,真的查禁了,穷人连缓口气的机会都没有。青黄不接时没有钱,恐要误农时。”徐晟少年时就学习政务,还看过前朝史集,看得出来当司马光废除了所有新法之后,前朝朝廷很快重新进入困境,内忧外患下亡国。
赵清漪道“不错。但是穷人资产很少,还款能力低下,信用极低,不是他们不还钱,而没有钱的话杀了他们也没用,自然就会拖欠。因此贷出者的钱就会断流,一断流,钱庄无法经营,全是呆账烂账,钱庄都倒闭了,朝廷的变法就胎死腹中。这还是有良心的钱庄。但是实际操作中应该另一种情况为多。”
“什么情况?”
“在一乡一里,贷出者通常居于优势地位,在青黄不接时,贫穷的借贷人面临生存危机,不得不接受不平等的利息。更有甚者,贷出人在借贷发生之前其实已经看好借贷人的某些资产多数为田地,贷出人利用各种优势,权势、关系、功名和金钱,通过高利贷的方式谋取该资产。但朝廷要禁止借贷却是让穷人直接过不下去了。”总之是借贷双方都有问题。
“那么朝廷应该管理这方面的事吗?”
“对,但是朝廷用什么样的法条管呢?”
“孤愿闻其详。”
“首先,规定合理的利息率上限。
其次,借贷发生时,必须有朝廷相关衙门出具带有唯一编号的贷款文书。最好一式四分,借、贷各执一份,而地方和户部最好也要各执一份。若是没有朝廷的贷款文书,发生逾期不还的情况时,贷方想夺地补偿无法得到朝廷的地契。在这种情况下,由政府出具格式化的借贷文书,连文书费多少,不可超过多少,甚至,官员加派费用可上访匿名告发的权益都印在上面,起到一定程度扼制腐/败的作用。统一格式,也可防止地方劣绅欺骗文化素质低下的农民。
再次,青苗贷的借贷人,可令其不得离开本乡本土,否则可论罪,在这样的借贷条件下,青苗借贷人的年利率上限可适当降低。但行商、海商借贷则另外规定。
最后,朝廷在公证借贷关系时,同时收取相当于借贷额5%以下的契税,这是在农民的承受范围之内的。但于此同时,取消朝廷收取的青苗钱管理费,统一纳入契税中。如此,朝廷反而可从大量的借贷活动中厘税,其收益决不会低于青苗钱管理费。取消青苗钱管理费,则实际上减少了青苗钱借贷人的经济负担,而对于大额的商业信贷,由于存在单笔税额上限,也不会形成严重的负担。
如此改变的目的在于,一方面限制借贷双方的恶性,而让双方都得好处;一方面,可扩大朝廷税收来源;对于社稷来说,限制了灾荒年或高利贷毒瘤可能形成的土地兼并,减少流民的可能,一定程度上保障朝廷课税的土地数量,也减少大夏丁口成为豪族隐奴。”
赵清漪心想:在现实世界看穿越小说《新宋》时,男主的改良青苗法优越于王安石的青苗法,她这个穿越男主基础上的进一步改良,推行开来也优于穿越男主的方法。《新宋》中男主因此法石破天惊、大书特书,被朝臣引为治世奇才。后来虽也有弊端,但是任何一项政策都不会是完美的,只有现实条件下最合适的。
她赵清漪此时可不想出将入相,但是沈俊偏偏是当官的,在古代,拖家带口的还有任务,独自去浪迹江湖绝对是下策,只好博眼球找靠山了。
徐晟不禁站了起来,顿了顿,朝赵清漪抱拳,道:“赵娘子高见呀,孤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赵清漪揖手道:“太子殿下胸怀宽广,不以草民女子之身为忤,竟能听草民浅见。”
徐晟这才醒悟过来,她竟是女子,但是他心情激荡竟是忘了。因今上龙体欠安,又只有一子,太子已经插手许多政事。而王朝盛世之下的隐忧自然已经能够感受到了,毕竟本朝立国已近七十载。这是每一个封建王朝度过中期后必然会出现的问题,中国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王朝逃出这种命运的。而徐晟虽然没有什么后世的历史观,作为一个从小精心教养长大,勤奋好学,志向远大的太子,他也明白自己接手江山将会面临的内忧外患,腹有新政之打算,却因前朝的失败,也不敢轻言变法。
徐晟顿了顿,问道:“那么赵娘子怎么看募役法?”
赵清漪道:“其实其根本还是一个钱字,如果朝廷有足够的钱,雇佣劳役,也不需要另外征收免役钱。”
徐晟问道:“那朝廷如何更有钱。”
赵清漪道:“民富则国富,每个臣民有更多的生存资源,那么按照同样的税率交给朝廷的税自然更多。”
“如何民富。”
“草民说个例子,就以种地、纺纱、织布、打铁为例……”赵清漪将分工和生产效率的理论以浅显的方式说出来,并用算术证明。
在场之人无不惊骇,这道理不深,却从无人这样思考。
“这样臣民付出更短时间的劳动,但生产出更多的东西,而朝廷可以更多的臣民财富为基准课税。当然,这需要比较久的时间,但这是治本的,如果是要短期内应急的,草民倒也有几个法子。”
“赵娘子请坐,孤愿闻其详。”徐晟原也是听婶子堂妹和一个妇人竟然聊起民生和前朝变法,好奇之下才且一听,原是并不看重女子,但那见解却实在是犀利独到,便是他身边的近臣也没有这样的认知,他有一番志向,自然被吸引。此时更收起了轻视女子之心。
赵清漪谢了坐下,道:“草民幼时曾见一老人,得他赠一本士大夫可视之为奇/淫/技巧之书,因家父是个秀才,这种书草民是不改告知他的。但是草民长大后,却觉也许可行,不过手中无人无钱,又是背负夫家、被婆母严加管制的女子才难以实现……”
赵清漪举了个例子,以制造磷肥的工序为例,这个在古代还是可行的,她再以自己曾经是农妇为由说明磷肥的作用。
“若有田者出钱向朝廷买这种肥料,朝廷就多出收入,每亩田产出提升,朝廷也能多出税来。但是行不行,做了才知道,也要时间。”
“那农田水利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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