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秉生恶言恶语的,接近呵斥,明显的屋里那股马骚味停止了片刻,对方大约吃了一惊。
接着伏案读书的方秉生只听头前柜台一声轻响,有个中年人胆怯的声音响起来:“先生,我打油。”
方秉生微微一斜眼睛,只见自己书本斜前方多了一盏黑色的马车灯,这是悬挂在马车驭手座右边飞钩上的专用马车灯,用来在夜里照明。
若在以前,方秉生定要恭恭敬敬的站起来,恭恭敬敬的问好,恭恭敬敬的向买主推荐最昂贵的精致进口煤油,若是对方是提着油灯来买油的,方秉生还会用现在挂在他脖子里的毛巾替顾客擦擦灯罩,这也是为什么方秉生在十里沟赢得一片好口碑的原因。
不过自从知道老大也完蛋之后,方秉生就失魂落魄的,前途无亮,茫然不知所措,内心真正的不耐烦现在表现的肆无忌惮。
嗯了一声,方秉生黑着脸站起身,也不看那顾客一眼,提上那马灯转了身撂在板凳前的打油桌上,卸掉灯罩,顺手捞起一个油壶就往里面注油。
“哎呀呀,方先生,您怎么给这么好的灯用这种油啊!”老板娘撕心裂肺的叫了起来。
刚刚他们夫妻俩为方秉生的倦怠工作吵架,听到外面来了客人就住嘴了,人家要打油,但是也没听方秉生给人家推销下好油啊,听起来啥也没问就灌起来了。
开始从内心恶心方秉生的老板娘当然不放心,掀开布帘出来一看,就惊叫起来。
跑过来抢过方秉生手里黑乎乎的油壶,老板娘伸长脖子朝外看了一眼,对买油的人问道:“客人,以前没见过您啊?门口那马车您驾来的?哎呀,现在油分很多种。便宜的未必好用,您这种一看就是经常跑夜路的,需要用上好的水火煤油!劣等油熏灯罩。走上两里路,点灯和不点一样了。太危险了!好油,烟小、照明厉害,我给你介绍一下本店的好油......”
“随意,你把这灯壶给我灌满就成。”那客人漫不经心的说道,接着却一手肘杵在柜台上,去盯着方秉生看。
不仅是他,老板娘也恶狠狠的瞪了方秉生一眼。把那黑乎乎的旧油壶气呼呼的放进货架里,自己垫起脚从货架上面拿下一个锃亮的新油壶,方秉生给人家的是劣质煤油,销量最多的产品;而老板娘拿的是全店最贵的美国进口精炼煤油。别看马灯油壶小,因为后者太贵,一下就能多出一毛的收益。
因为老板娘来了,方秉生也有些尴尬,把柜台上的教材手忙脚乱的扔进下面的箱屉里。又拿出账本和算盘,准备做一下表面功课,因为太紧张,抽算盘的时候胳膊肘撞到了货架上的铁壶上,咚的一声大响。方秉生忍着疼,翻开账本,就要替老板娘记下刚刚这笔极小的生意。
“先生,刚刚您看什么呢?很认真的样子。”那客人笑着去问方秉生。
方秉生这才第一次正眼打量了这个客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胖胖的圆脸,脸晒得很黑,头发留着平头,还有了不少白头发;去额头抹汗的手上全是缰绳磨出来的黄色茧子,如同给虎口罩上了一个铜卡子;外面是件黑绸汗衫,敞着怀,露出里面的白色背心,标准的车夫模样。
“哦,我看账本。”没想到这位好奇心挺重,方秉生微笑遮掩道。
“切!人家方先生可是咱们这片有名的读书人,那学问和本事大着呢!人家打算科举呢,明年这时候,咱们都得叫方大人了。”老板娘心里气得慌,嘴上就情不自禁的出言讽刺,但心恼嘴动手不慢,手脚麻利的注满了油壶,把玻璃灯罩仔细的擦了擦,罩回灯座上,笑问客人:“要不要再买把油壶,注油方便,价格也便宜......”
那车夫提回了油灯,扔了两毛硬币在柜台上,却看了眼方秉生,匆匆的走了。
“方先生,大家都不容易,我这里小店,您......”老板娘心里藏不住话,客人一走就想给方秉生敞开天窗说亮话。
“哦,是我不对。最近听说以前的总经理被抄家调查,我们两家关系以前挺好,心里有些难过。”方秉生赶忙低头道歉,态度极好。
人家这么一个知书达理的人对你低头道歉,老板娘只会骂街,还真不会对付方秉生这种人,话说半截不知道说什么了,但是又不甘心,两人就在那里站着发呆:
一个抬头挺胸眼睛茫然,暗想:“人家确实有事,我怎么说才能不伤面子呢?哎,你有事关我屁事,给你工资雇佣你难道还能让你当爹吗?你这个老混蛋赶紧当老师去吧、当官去也行啊,赖在我这里算狗屁啊!”;
一个低头微微鞠躬看着柜台里的凳子,心道:“你这婆娘有完没完?谁还能在你这里干到老!两个月你白养我又能怎么样?我这些天替你家多卖了多少油,黑帮保护费也是我的关系让你减免的!工资这么低还这么心黑!忘恩负义的臭婊子!”
两人彼此立定不动,也不开口,甚至眼神也不相接,正在肚里展开激烈骂战、互相问候对方八辈子祖宗、祝愿对方亲人去地狱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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