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内阁学士心里都是一哂:岂止不对而已,简直大谬!太祖高皇帝之所以褫夺孟子“亚圣”封号,将他的牌位迁出孔庙,便是不认同他所谓的“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治国之道。此外,昔日正统年间,于谦便是因为公然说出了“社稷为重,君为轻”的话,以其匡扶社稷于即倒之功尚且不免东市之诛,如今这句“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则比于谦当日所言尤为过分,若非是你皇上自家说出来的,只怕难逃抄家灭族之祸!
但是,皇上口吐天宪,谁敢当面直斥其非?严嵩带头,四大阁员和张居正一起跪了下来:“仁君爱民,社稷之幸,百姓之福!”
朱厚?然知道自己不经意间,又狠狠地扇了明太祖朱元璋一记耳光,反而得意地大笑起来:“看来诸位爱卿与朕心意相通啊!朕上膺天命为九州万方之主,便是万民的君父;你们这些内阁辅弼重臣执掌国政,更要有心系天下苍生的宰辅襟抱。自古贤君治世,莫不以君为舟,以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为了我大明江山永固、社稷长治久安,朕这个皇上,还有你们这些内阁辅弼重臣,虑事行政皆要周全谋划,所行政策定要上利国家,下利百姓。你我君臣一心,以民为本,何愁外寇内贼不平、大明国运不昌!”
严嵩又带头俯身叩拜:“圣上上膺天命,数十年恭行俭约为的都是我大明的江山社稷、天下苍生,臣等位列台阁,受君父社稷之托,敢不谨遵圣谕,辜负圣上肩负之天命、爱民之仁德!”
“说一千道一万,记得‘自古治世民为天’这句话就好!”朱厚?说:“议了这半天的事,想必诸位爱卿也乏了。诸多军国要务这两日都已商议妥当,内阁着五府、六部有司逐项落实,从去办就是。今日就不议朝政了,诸位爱卿都是饱学之士、诗文大家,朕昨日做了一诗,请你们品评一下。”
四大阁员立刻辞谢道:“臣等才疏学浅,怎敢品评御诗?”
朱厚?在嘉靖皇帝的起居注里,读过他不少诗词,个别颁赐朝廷重臣的诗如《太庙礼成,赐张元辅》、《秋日即事诗三章送元辅张罗山》等,由于多是夸奖赞誉之辞,还能勉强看得懂,至于那些用于敬天求道的诗文,则是一头雾水,但既能如此含混晦涩,想必也可算是出手不俗。因此,他大言不惭地说:“朕幼冲之年,颇好诗词歌赋,也曾下过一番功夫。可惜这两年国事蜩螗,内忧外患频仍,朕也不得不把舞文弄墨的闲情雅致搁了下来。昨日接到报捷露布,一时心情激荡,难以自已,就随口胡诌了几句,请你们斧正之后,想颁赐平叛军将士,诸位爱卿就不必推辞了。”
严嵩代表四位阁员恭恭敬敬地接过了那几张写满了字的御笺,先举过头顶虚空拜了一下,才展开来与其他三位阁员同看。
只见御笺抬头写的是《七律?喜闻营团军攻克徐州》,四位阁员心里先就看轻了几分:标题太过直白,未免落了下乘!但谁也不敢表露出来,严嵩还赞了一声:“好题,好题!言简意赅,一目了然!”
接着往下读,起两句“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便让四大阁员有眼前一亮的感觉:虽则失之过早,也不乏夸大其辞,却是御极天下的九五之尊才能有的冲天豪情啊!
待看到后来的两句:“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之时,四大阁员都被深深地震撼了,不禁一同吟诵出声:“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见他们如此凑趣,朱厚?也是满心欢喜。可是,吟诵完毕之后,四大阁员却是谁也不说话,他顿时不高兴了:我知道嘉靖那个混蛋时不时还能附庸风雅来上一两,可我不会啊!怕你们看出破绽,不得不把的诗词操练出来,你们竟这样不给面子,是可忍,孰不可忍!当即就冷下脸来,问道:“怎么?朕涂鸦之作,竟入不得各位阁老的法眼吗?”
其实是他太过心急,错怪了四大阁员了。他们不是炕懂,更不是炕起,而是被诗词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千古霸气震慑住了!
明朝开国之君朱元璋是一个缺乏想象力的皇帝,出身和经历使他醉心于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呆板与多疑的性格使他注重伦理而厌恶卓尔不群的人。皇帝的好恶决定了帝国的展方向,尤其是他将古往今来一切礼仪制度恨不得一股脑全搬到明朝,皇权达到顶峰,还建立了有史以来最为严密的特务情报网以控制官吏百姓。这样的体制只适合循规蹈矩的人,长此以往,庙堂之上多保守卑琐之士,江湖之远多怯懦狷介之人,是故有“春秋战国养士,汉朝养武,唐朝养艺,宋朝养文,明清养小人”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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