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是华林也难以回答的,他刚刚用他所得到的力量驱逐了缠绕在派刚土司身上的意识,他并不能确定他做的就是正确的——唉,这时候他才发现不仅他,就连整个嘉罗世界,对宇宙深处的知识知道得也是太少了,他们对于这个宇宙知道的东西不比一只掠过海面的陆地鸟儿对大海知道得更多,他们看到在海面呼啸的风,看到灰色的海浪和白色的水沫,看到漂浮的海藻、木头、冰山和偶尔跃起的鱼,于是他们认为这就是大海了。
然而现实是他们对海中深处的情形一无所知,他们所知道的仅限于某些被冲到海面上的残骸。
这个世界的仙人们也是如此,每当有邪异的事件出现的时候,他们就追踪和杀戮那些祭司,驱逐和围捕那些信徒,将祭坛和其他器皿砸得粉碎,又用火焚烧过,将剩余的东西倒入大地的缝隙,看上去,这样一切就恢复了正常。但是,只要还有一个信徒继续向深渊提供献祭,那么回应就只会越来越近——不为别的,是因为“它”一直在膨胀,从未停止过。
那一点点残留在刀尖上的残液提供给华林的信息绝不只是关于鸡鸣村的幻景,它还解答了他的另外一些问题,比如在黑山发生的究竟是什么。
华林在嘉罗世界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有时会看到缝合怪的展览,那是巫师们对于家族式犯罪的一种惩罚。巫师们会把犯人们的身体切开,在他们的身上缝上从他们的亲人身上切下来的部分,把他们的肢体切下来装到他们亲人身上,然后把所有的犯人就这么缝成一个拥有若干条手臂,若干条腿,肚脐下面有脑袋,背上——很难说那究竟是不是背部——也有脑袋的一个不停哀嚎的饱受折磨的怪物,然后把这个怪物拉到贫民窟展览,让下层人士在这个难以移动的肉团上发泄他们的怒气。这种展览极为热闹,给每个人都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导致华林在进入学院后在宗教文化课上第一次看到展示的野蛮时代的图腾柱,还以为那是缝合怪的雕像。
“缝合怪是一种非常原始和低效率的巫术,”他们的巫术史老师这么说:“短暂地盛行于狂舞纪元之前,当时巫师的数量有限,巫术的数量就更有限,盾牌类的法术作用时间短暂,抵挡的效果也非常不理想,所以他们不是每时每刻都能保护自己,那些野蛮的武士常常趁机猎取巫师的人头,他们组织起来,用牺牲几个人的办法斩杀巫师,或者躲藏起来射出毒箭,巫师们自己也雇佣武士去猎杀敌人。有些人就想到通过人造武士的办法来拥有更忠心而强大的护卫,其中一些天才就发明了缝合怪,只需要一些新鲜的肉块,一个无须太聪明的脑袋,就能堵住一整队的武士。更棒的是,它还能以每小时两公里的速度移动,这样巫师们在野外的时候也可以躲在它的阴影下,不怕敌人突然飞过来一支毒箭或一枚火球。”
但是缝合怪的缺点和优点一样突出,它太过笨拙、庞大,除了给巫师当移动盾牌和吓唬小孩子以外就没什么用了,甚至在狂舞纪元之前就被更加灵活的魔化盔甲给替代了,到了华林读书的时代,缝合怪在嘉罗世界已经连小孩子都吓唬不了,变成了巫师们用来处刑的办法,华林自己就批过好几个。
可他没想过,他当初在巫师学院的第一眼印象居然不是胡思乱想!缝合怪和图腾柱的相似之处并非偶然!
现在他了解到白衣庙里,藏在女神像里的那个木偶的八条手臂为何有那样诡异的飞腾之势了!如果那八条手臂都各有意志呢?如果那八条手臂,其实就像海星的腕足一样,断裂后能自行成长出一只小海星呢?不,那就只是海星而不是潜藏在深渊里的“那个”了,如果还是拿海星做比喻的话,那些断裂出去的腕足不是光想着要自己长成一只小海星,而且还要躲避大海星口部的吞噬!
再打个比喻,那就是当你想咬破指尖吮一滴血的时候,你的胳膊因为害怕被咬破,想自行从你的身体上脱落!而你的牙齿其实随时想着要咬你的舌头一口!
与此同时,你的胳膊在脱落后可能会长成另外一个你,你的牙齿和舌头也是!
当然,你也可以通过吞噬这些胳膊再长出别的胳膊来,现在的八条不是以前的八条,以前的八条……是那渗血的眼珠,还是那大快朵颐的牙齿?还是已经在这个世界上行走,与你擦肩而过的某个人?
华林当然读过一些最古老的神话,在那些神话里,某些神一会儿叫这个名字,一会儿叫那个名字,他们经常会在传说中变样,拿起别的神的武器,或者拥有和原型截然不同的化身,吉祥女神的眼泪会杀光一个王国的居民,等等。他读的时候不以为然,认为那不过是吟游诗人们没文化的结果。确实,诗人们和巫师们不同,再野蛮的巫师也会书写符号,而诗人们大半是文盲,小半是真的瞎子,他们打着鼓从一个村子流浪到另外一个村子,靠唱歌乞讨食物,为了博得观众的欢心,他们时常毫不犹豫地在诗歌里把其他地区的女神送给他们正流浪地区的神灵,把其他神的功绩和法宝张冠李戴。可他现在突然觉得,“诗人们的灵感来自于魔鬼”不是一句虚言,而很有可能反映了一些早已失落的恐怖知识,那些知识来源于更加古老的图腾柱时代,因为血腥和野蛮早就被正统教会所摒弃——但也有可能,这才是正统教会不愿意承认的真实?
存在着一个(?)会彼此吞噬和分裂的神灵。
比这更恐怖的是,居然还有些人类信奉它们,愿意用自己的亲生骨肉来牺牲,博取这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明天姓什么的玩意儿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