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的踪迹很快就显露了出来,应该说他们根本没有怎样遮掩他们的足迹,作为曾经的盗贼和密探,华林很容易就看出他们的行军仍然遵循着夷人的旧法:他们会尽量选择在密林中前进,在有树木覆盖的陡峭山坡和光秃秃的平地中他们必定会选择前者,这是他们不同于山外军队的地方,也是他们在无数的夷人内战中总结得出的扬长避短的经验。生活在深山中的夷人个个都是好猎手和爬山的能手,所以任何一个熟悉夷人的人在与夷人为敌的时候都会尽量给自己找好遮蔽免得还没遇到对手就被一箭穿喉,相反,他们的铠甲就明显不如山外的军队,大部分夷人根本没有铠甲可言,三个人里面都未必有一个人备有铁盔,盾牌也仅仅是木制的,这些都使得他们在无遮掩的平地上面对攻击力强大的堂堂之阵时会处于下风。
华林每向夷山的深处多走一步,对当年玉带国发生的事情就了解得越发深入,广阔得好似无边无际的夷山,没有一个土生土长的夷人能说清楚它的边际究竟会在哪里,而他们说不清的原因,任何人在夷山中走上三日就会懂了,夷山远非鸡鸣村周围那些可笑的小土坡能比的——夷山中真是峰连着山峰,峭壁连着峻岭,高处云遮雾绕,低处激流湍急,到处都是参天老树,蜿蜒老藤,疤连刺突,十分难走,峰谷中尽是狼鸣虎啸,回响不绝,令人听了胆寒心惊,难怪当日百眼国众仙家轻而易举地击溃了玉带夷人,却又轻而易举地放弃了追击——瘴气固然是一个直接原因,没有追下去也是因为夷山茫茫,数千夷人进了山就像树叶儿被卷进了汪洋,谁有这个兴致去一个个捞他们!
而接下来,庇护幸存夷人的夷山又反过来掐住了他们的咽喉,当他们从最初的劫难中喘过一口气,开始生儿育女,就发现这里的土地远不如玉带国旧址丰足,人口略一增加,附近就开不出田地,要想增加,就得翻过几座山到更深的深山里,要不就是回头去和百眼国留下的驻军拼个死活。
显然百眼国仙家的余威那时候还深深烙印在夷人的心中,他们既不愿意回头和百眼国仙家对阵,也不愿意轮到自己就放弃附近的熟土,到更深的山里去和毒虫野兽搏命,然而仙家既不追来,夷人的人口一天天增加,再不愿意面对的问题也到了不得不面对的一天。
内战就这样登上了夷人的历史,弱小的家族必须远远地逃走以免被掳走为奴,而当他们在深山中刚扎下根,强大的家族又追逐而来。但是强大的家族也无法和玉带国时相比了,现在一块块适宜居住的土地都相隔很远,他们若要占领全部的土地就必须分散居住,彼此之间由于崇山峻岭的隔绝也很少得到照顾,不久就开始再次分裂。
若有强大的仙家在山间架起通路,事情或许还有改变,可夷人们没有,他们没有能够再复兴“玉带国”,甚至连贵族都湮没了,山中夷人知道的最大的首领只有“土司”,和过去的玉带夷人贵族不同,土司只是些武士的首领,他们没有力量建筑规模宏大的宫殿和神坛,对历史和祭祀更是近乎于一无所知,热衷的只是抢夺附近夷人的奴隶和牲畜。
这种堕落最后造成了一个可笑的结果,就是他们不再记得百眼国带来的灾祸,而将山外视作另外一个掳掠奴隶的去处,所以大祭司号召的战争获得了那么多夷人的鼎力支持,他们并不是为了报仇,说来可笑,他们并不记得那份仇恨。他们带着捆卖奴隶的绳索就出发了,满心以为自己会面对的不过是更多可以抓为奴隶的山外人,而留下来的夷人,考虑的也不是仙家的怒火。
“如果我的邻居参加了大祭司号召的战争没回来,我不就可以趁机掠夺他家的奴隶和牲畜了吗?”他们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干的。
华林看到的那些“抢先一步”都是打着这般聪明主意的夷人干的。
在终于抓到他们后,他还从他们嘴里听到了一个令他多少有些哭笑不得的计划——土司们正准备趁大祭司身亡的机会,从祭司们手里夺取权力!
“明明落败了,还镇压祭司?”华林简直不敢相信。
“祭司们没有打过山外人。”夷人简单朴实的逻辑狠狠地将了他一军,好吧,就夷人那种弱肉强食的社会来说,祭司们一旦被认定为弱者,等待他们的也只有吞噬。毕竟,夷人们早已不是仓皇逃入夷山中的时候可比了,他们如今有了开垦过的田地,现成的房屋和可以驱使又可以卖钱的奴隶,山中的豺狼虎豹对夷人武士的威胁也不大了,所以祭司们自然被认为用处不大了。
看来,他把乌吉达留在双河县的决定搞不好还是让这个土司女儿逃过一次艰难的决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