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仙贵哆嗦着藏在草棚内,从缝隙处偷偷向外张望,只见满村鸡飞狗走,纵横来往的都是些黑黢黢的夷人,外貌犹如鬼怪一般不说,穿着打扮也与村民不同,那些穿着黑衣的还好,还有些面相最凶悍的只在腰间系了条破布,赤露着一身疤痕遍布的蛮肉,手里提着染血的鬼头大刀,胳膊上身上都是些红的白的,苍蝇嗡嗡嗡绕着飞,看得他格外心惊胆战——夷人冲进村子的时候,打头的正是这样一批人,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刀杀了他的兄弟,稍晚才明白夷人这样打扮的缘故——是为了村民们的血不至于弄脏他们的衣服。
夷人们已经很有攻打这些享受了两百年和平的村庄的经验了,他们舍弃了笨重的盾牌,舍弃了需要装填的短弩,甚至舍弃了自己的衣服,在面对几乎手无寸铁的村民时,防御是几乎不需要的,同样地他们也抛弃了他们的长兵器,在村庄狭窄的街道和房屋作战,长兵器可能很有用处,但是在捕捉奴隶和斩杀可能的反抗者的时候,长兵器没有什么用武之地。他们甚至从来没有面对过有组织的反抗,
一个村子的青壮年里,能够拿起武器反抗他们的人不到十分之一,而这十分之一的战技简直跟没有一样,夷人的娃娃都能轻松地打落他们的兵器,尽管如此,夷人们没有留他们活口的打算。敢于反抗的人是第一批被杀的,第二批被杀的则是因为耳聋、动作迟缓或根本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没有及时地顺从夷人的命令的。夷人们的杀戮极为残忍,背后隐藏着数百年淘汰出来的冷酷而精确的计算,山中的贫困生活教会了他们精打细算,一个看似强壮却不够听话的奴隶会消耗太多有用的资源,夷人投在他身上的成本极有可能会得不到回报,不如尽早杀掉,给其他奴隶一个警告。
而最好的杀戮时机就是在捕捉他们的时候,从捉到奴隶后的每一天,他们都要给每个奴隶消耗一个饼,要是带到寨子里才发现不堪使用,那就已经浪费好多宝贵的粮食了。所以,夷人们已经学会了在捕捉的时候,就把可能反抗的俘虏都杀在当场,美其名曰“向古鲁大神的献祭”。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这一次他们真的做出了献祭,夷人们的祭司还没有觉察到什么,大祭司身边的假夷人则兴高采烈地看着周围的杀戮场面,献祭的活人越多,他的行动就越有可能成功。
他施行的计策十分巧妙,别说这些愚昧的夷人不知道自己跟两百年前一样被当枪使了,就连那个天真的小仙官大概也以为只要点燃神香,就能把讯息传到州里,唤来救兵吧。
哈哈,她怎么会知道,神香也好,州中也好,一早就被做下了手脚呢,而且,就连青州城里的肖家,他都埋下了机关……可惜呀,双河县是云横青三州里最偏僻最不起眼的一个县,肖家能派一个人过来,已经是放逐之意了,肖如韵自然也不是什么真仙嫡系,长老至亲,但是她究竟还姓肖!她还是肖家正式举荐的仙官!她还象征着肖家的权力!当她的头颅明明白白地被斩下悬挂在青州城里的时候,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世袭三州千年不倒的青州真仙肖,会是怎样一副气急败坏的嘴脸呢?
想到青州城里、奇云峰上那些暗中助他一臂之力的人,他笑得更加开心了,那些出身在显赫的青州肖家,拥有凡人甚至普通仙家望尘莫及、艳羡不已的资源的人啊,目光比山村里的凡人还要短浅!
“天黑以前,我们要到达县城。”他轻松地对着大祭司说,大祭司点点头,叽哩哇啦地向身边的祭司、土司们发出一道又一道简短又强硬的命令,用词清楚,毫无比喻,那些人又把他的命令传给更多的夷人,很快所有的夷人都加快了脚步。他们在蜃珠幻景和与仙官的战斗中损失了一些人手,但是这是他们仅有的损失了,村民们对他们几乎造成不了任何的杀伤,相比他们抢掠到的奴隶和财富,损失只是个小数目。况且,贫瘠的深山是供养不起几个老人的,他们的风俗和宗教都鼓励他们及时地死在战场上,成为古鲁大神赞许的祖灵,所以,夷人对战损不像山外人那么敏感,没有任何人会在此时站出来反对大祭司的战争。
郭仙贵小心翼翼地朝草棚的缝隙向外张望,夷人们似乎是走了,有一只被吓飞到树上的鸡已经重新落了地,开始悠闲地刨虫儿吃了。几具身首分家的尸体躺在村中的小路上,衣服已经全被剥走了,郭仙贵认得其中一个是他的嫂子,她似乎有些要替她的丈夫报仇的意思,当然啦,她被夷人一刀两断了。郭仙贵对她是有些佩服的,她不像那些哭哭啼啼被夷人拉走的村妇那么苟且偷生,郭家买她买得值了!要是村里的妇人都像他的嫂子这么勇敢,何愁打不败夷人!可恨她们中能像他嫂子那么勇敢的再没有一个了!
他又向外再三看了,确定夷人已经去得远了,轻轻推开草棚的门,走到屋外,还没等喘上一口大气,脑后便吃了一棍!
“不是妇人!”一个夷人扫兴地说,随即剥去了他的衣服。他是跟随远征的“熟手”奴隶,此前还没有在夷人们的争斗里杀过人,不算正式的战士,所以被指派在战场做些扫尾的工作,其中就包括查找鸡窝狗棚里躲藏的民众,起初这项工作还是由贵族们做的,他们以为山外人会把自己的妇孺藏在这些地方,等发现情形不对后,就轮到地位最低的夷人奴隶来干这活儿了。他们收到的命令是这些人全部都要杀掉,免得他们趁夜出来游击。
要是郭仙贵知道这道命令,肯定大声叫屈,他从未打算过去“游击”夷人,但是夷人不懂得他们的话,战利品又是如此的丰富,在几乎毫无反抗的环境中,一个成年的俘虏还没他身上的衣服值钱。
又一个新鲜的亡魂在这片血染的大地中诞生了,女祭司乌吉达的身体又颤动了一下,她现在仿佛是在跟随着队伍前进,准确地说,是跟随着操纵她的假夷人前进。
她的头颅低垂,谁也看不到她的眼帘之下,是一双鲜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