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死啊!
“宝络爷,宝络爷?”老桂子被他犹如困兽嘶叫的声音叫得慌了起来,这厢外面守着的护卫也都带着刀剑跑了进来。
这厢,肖宝络转头扑到了老皇帝身上,此时,他不仅牙是抖的,连手都是。
他防身的匕首在早前跟奉家那帮孙子打斗的时候丢了,要不然,要不然……
宝络哭了起来,他凄惨地喊道:“舅舅,您不要死啊,您死了,那个跟奉家一腿的太子当了圣上,我就完了!”
老皇帝也是急得喊了两声,“莫怕,莫怕。”
随即眼睛忙朝老桂子看去。
老桂子忙道:“您莫怕,太子继不了位,现在圣上的大军已经往京城来了,圣上只要有个万一,他们就会帮着皇太孙和您上位,您放心,您到时候就是摄政王了……”
“可是,霍,霍家?”肖宝络喃喃。
“唉,这就是最为至关紧要的,皇太孙太小了,往后啊,只能您帮着皇太孙与霍家虚与委蛇了,至于冷宫中的那两位,您也放心,不会让他们……”老桂子做了个一刀切的手势。
肖宝络都惊了,“霍家不会反吗?”
“他们敢!”老桂子冷酷无情地道,“他们不过只是有十万的调兵权罢了,能调不调得动也不一样,大不了,把他们一家也杀了,谁敢跟着他们干,杀无赦!”
那天下就都要反了。
他们疯了,老畜牲也疯了。
他真该死!
“圣上……”这时,有人急急进了门来,“宣大人觑见,他说他有话要说。”
“什么话?”
“柳太医他们也来了。”
老桂子朝皇帝看了过去,见他眨了下眼,方道:“宣!”
这时,他见宝络失魂落魄地床前,半边身子都倒在床上,赶紧去扶了他,又叫人过来:“还不快过来帮忙!”
宝络被他们扶到了一边坐下,茫然地看着他义兄肃容着大步走了进来。
“见过圣上。”宣仲安一进来,就掀袍跪下。
这厢,太医抱了一只已经死去了的小狗进来,苦笑着磕头道:“回圣上,宣大人身上的血有毒。”
宣仲安这时也开了口,“回圣上,不是仲安不想献血,而是仲安身上寒毒本是以毒攻毒而为,体内本就有着两种毒才安然无恙活了下来,而这种血放在臣身上无碍,但要是换到……”
“朕不信!”老皇帝咬着牙,挤出了三个字。
他声音很小,但因着这是他咬牙切齿挤出来的,宣仲安还是听到了,当下他二话不说,就伸出了已被割了两三道的手腕,“您可以找屋内的人一试。”
老桂子朝老皇帝看去,见他眨了下眼,就当着众人的面,让宣仲安放了半碗血,当下他在屋内就找了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太监,让人把他拿下,就把那碗血放进了他的口里。
小太监喝下血没半刻,就倒了下去。
“不,朕不信,他妻儿……”他妻儿怎么是活的?他不成,那承了他血脉的儿子总该成了罢?
“圣上,臣的血不成,但臣有另外的法子……”宣仲安开了口。
“什么,您有法子?”老桂子失声叫道。
“应该说,这不是臣的法子,是之前单药王教柳太医他们的针法,单药王走之前,还教了他们另一套救命的针法,这个,圣上您是不知道吗?”宣仲安沉声道。
“有,有那个法子吗?管用吗?”老太监咽了咽口水。
“圣上还没试过罢?可以一试再说。”
屋内静默了下来。
“试。”老皇帝突然叫了一声,声音虽小,但在静默的寝殿当中,却响在了每一个人的耳边。
“是,遵旨!”
太医向前,宣仲安退到了一边。
他正好站在了与肖宝络相隔不远的一角。
肖宝络还在全身颤抖。
宣仲安向前走了两步,低声问他,“肖大人,还好罢?”
“为什么?”肖宝络颤抖着牙,转过脸,问他。
为什么不让老畜牲去死了?
他脸上本已被打得开了花,这时候眼泪鼻涕流了满面,更是凄惨无比。
“您该上点药。”肖仲安抬了头,直直对上朝他看过来的老公公的眼,稍微扬高了声音道:“桂公公,本官可能去外面叫个太医进来给肖大人上点药?”
“咱家派个人去叫就行了。”
“好。”宣仲安朝肖大人点点头,又站到一边。
肖宝络不明以然,茫茫然地朝龙床看去。
他不明白,这老畜牲都要死了,他义兄怎么还要救他呢?
**
这一夜,太极殿的灯光亮了整夜,早间老皇帝在手能抬起后,沉沉睡了过去。
宣仲安这才离了皇宫。
等他回了归德侯府,见到了带队围着侯府的御林军领统郭井。
郭井看到他,挑了下眉,拱手道:“宣大人。”
“郭大人。”宣仲安回了个礼。
“宣大人这是从哪来?”
“宫中。”
“哦?”
“圣上病情已好转,我留在那也没什么用了,桂公公就让我回来了。”
“没托您转告本官什么话?”
宣仲安摇摇头,朝他拱手,“没,忙了一夜,我先回去了,您忙。”
郭井没收到话,这门还是要守着的,便道:“好。”
但他也知道侯府这一劫应该是又过了,半夜他就没收到冲进侯府活抓侯府家小的命令,想来这位归德侯府的长公子又想办法把事情躲过去了。
宣仲安身边的阿莫叩响了侯府的门。
门内,只听人叫了一声,“谁?”
“我,阿莫,长公子回来了。”
“长公子?”门内的人一惊。
“是我,是昌平叔罢?”
“真是长公子,快,快去跟少夫人回话。”里头的人大叫,门长长地“嗡”了一声,侯府的门开了。
宣仲安走了进去,没走几步,就见侯府大门的前殿当中走出来了一个人。
她面容素白,却华衣宝钗,那缓缓走来的样子,就像上古宝殿当中走来的华美贵妇,孤傲、冷静、自持,美得不可方物。
宣仲安抬头怔怔地看着她,许双婉近了,朝他施了一礼,“您回来了。”
“嗯。”宣仲安应了一声,眼睛看着她的脸没放。
“累了吗?”她道。
宣仲安闭上了眼,笑了一下,才睁开眼与她道:“累了。”
太累了。
他在一夜之间,下了无数个决定,试图力挽狂澜,保住命,也保住以后……
太难了。
还好,他做到了。
“那回去休息一会罢?”
“好,回去休息。”宣仲安看向了前殿,见殿中没有走到别的人,他问:“就你在?”
“父亲半夜还在,后来我看天色不早,就劝他回去歇息了。”
“是吗?”
“是。”许双婉不想在这时候与他说道太多,“我们回去罢。”
宣仲安一回到了沁园的卧室,他就倒在了床上,他闭着眼,由着她拿帕子擦她的脸,问她道:“孩儿呢?”
“送出去了,应该正跟他小叔在一块。”
宣仲安很久都没出声,等她给他擦脚的时候他才道:“小五会照顾好他们的,先别忙着接他们回来。”
“是。”
“婉姬?”
“诶。”
宣仲安睁开了眼,看着床顶道:“京中要起血腥了,你关好门。”
“好。”
宣仲安又闭上了眼,等脚进了被子,他朝她伸手,“你过来一下。”
等她握着了他的手,宣仲安别过脸,把脸埋在了她的腹中,过了很长的一会,他呜呜哭着的声音越来越大。
“别这样,”许双婉抬起头,忍着眼里的泪,抚着他的头发道:“别哭,长公子,你哭我心里难受。”
她真是见不得他哭。
宣仲安没有说话,他在妻子的怀里睡了过去,许双婉等他睡了,也没怎么动,抱着他闭了会眼,听到虞娘过来叫她,这才把他放到了床上。
她走时,他突然睁开了眼,抓住了他的手。
许双婉低头,伸手合住他的眼睛,“家中还有事,我去处置一下。”
宣仲安没有动。
许双婉把手覆住了他的手上。
良久,他松开了手,疲倦万分地道:“去罢。”
是他对不住她。
一早,他就对不住了。
**
婆母昨晚半夜啼哭不休,发了烧,许双婉一直坐在前堂等着随时可能会到的噩耗,也就没过去,就让前来的公爹回去了。
这厢婆母醒来闹着非要见她,许双婉只能过去一趟。
听轩堂前面的血腥已经洗干净了,明亮的阳光下,见不到丝毫昨夜凶恶博杀的痕迹。
她进了门,宣宏道见到她,如获大赦道:“你快进去安慰下你母亲,就说没事了,我们不会有事,你不会丢下她。”
许双婉朝他福了下腰,进去后,就见她眼睛已哭肿的婆母朝她探出了手,哭道:“双婉,你总算来了?你怎么才来啊……”
许双婉走过去拍拍她的手,道:“有事去了,事情忙完了就来了。”
“我还以为,你丢下我跟你父亲了走了,吓死我了……”宣姜氏一见到她,这心才放下来,又是哭又是笑的,一会就又睡了过去。
等许双婉出去,宣宏道已经不在听轩堂了,他去了沁园。
长子在里头睡着,宣宏道没进去,在外面的小亭子里坐着,许双婉进去探过人后,端了茶水过来去了公爹坐的亭子。
“辛苦你了。”宣宏道喝了她一口递上来的茶,道。
许双婉浅浅一笑,看着园中茂盛的树木与草过,过了一会,她转过头来与归德侯道:“父亲,我是自许家来,但我会死在宣家,陪着您的长子仲安一直走到我无法活下去的那天……”
她又转过了头,抬头看着归德侯府绘着飞鸟走兽的屋檐,“这里是祖宗的地方,是您的家,也是他的家,也是我要住一辈子的地方,我想,如若可以,我想好好守一辈子,您看,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