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娘看向她。
“没事了,你回前面去罢。”许双婉温和地道。
“是。”
福娘去了前院,这时宣宏道听着子侄辈的族人大谈特谈他们宣家人在广海的呼风唤雨,良田万亩,仆从如云……
听说他弟弟宣容妻妾无数,别说儿子,就是孙子都有十来个了。
他们过得很好,非常之好。
宣宏道笑听着这两个子侄辈对家族与有荣焉的夸耀,笑容一直没变。
他也是见了人,才发现人跟人还是不能比的,他是他,宣容是宣容,如他父亲以前跟他所说,他不如宣容的,终其一生都赶不上,但宣容不如他的,是宣容自出生就定了的。
这就是命,谁都改不了。
“知道你们在好过的好,我也就放心了。”听他们说罢,宣宏道这才感觉到他没有丝毫愤怒的地方,如果是之前,他可能还会愤恨罢?但侯府的境况不同了,他到底也是虚长了些年岁,这些年经过太多窘况,有时候窘迫得近乎是在苟且偷生,他的心性到底是跟以前不一样了,听着这些也是感慨良多,但到底是没有羞愤之感了。
当初他心怀愧疚,亲人族人弃他而去,他就算愤怒于他们的舍弃,但他也是分了侯府一大半的祖产给他们,府里绝大半的金银是给了二弟宣容了,让他代他好好安置族人,而他给自己留下的就是一些祖先给他这个嫡长子的一些珍贵传家之物。
宣宏道知道自己性情软弱,软弱到近乎有罪。就像他握在圣上手里那件掐着归德侯府的咽喉,让侯府多年不能松口气的那件事一样,那时候就算还是小皇子的圣上只余一口气了,他也因为害怕别的皇子的报复,见死不救地跑了过去,还因为小皇子拖了他的脚一下,他还蹬了人两脚,让圣上记到如今都不能忘怀。
这些年,他也是曾因为他这个软弱,举棋不定的性子,给孩子拖过后腿,连累他到险些丧命,侯府也差点咽了最后一口气。
宣宏道之前还心想他侯府终于起来了,往日的族人要有他相帮的地方,他要是力所能及,就是仲安不喜,也还是要劝他一劝,帮一帮这些族人的。
现在见人过得比他好多了,他反倒坦然了起来。
他们不难,这些年过的不错,他身为归德侯府的继承人,当年能为他们做的也做了,当年要走的也是他们,他并没有亏欠他们什么。
宣宏道歇了相帮之心,人就显得越发平和了起来。
那来的两个宣家进考的,一人名为宣博丰,一人名为宣路桥,前者是话说的那个,后者就是不断说广海宣家在当时如何显赫的那一位。
前面那个,是宣宏道的弟弟宣容的儿子,后面那个,则是宣宏道堂弟的儿子。
后面那个,也是之前在侯府放下礼就走的那个。
当年他们离开京城时,都是觉得是被祖父的不公,和大伯的无能被逼出京城的,族人对宣宏道这任归德侯纷纷唾之,后来就是宣容这个族长下了禁口令,不许再提起此人,这些已经记事了的族中子弟还是对他有印象的。
多年后再来京,他们也是暗中喜过当年宣容带他们离开另外立族的英明,但这次来京,哪想风云突变,归德侯府竟然好了。
他们这次没有打点对人,思量再三,不想无功而返,他们私下里商量着,还是派出了一人过来探听情况。
那人也是不太有脸与侯府接触,毕竟他们宣家人也是来往京城很久了,京城还有家里暗中布下的产业,侯府这么些年越过越难的时候,他们也视而不见,这次求到侯府头上来,他们面子上也抹不开,生怕人说穿了脸没地搁,所以东西一放下就走了。
哪想,就一个小小的示好,归德侯府就来请他们了,这让他们志得意满了起来,心道这侯府毕竟也还是需要他们这些族人的,等人一过来,一看宣宏道那平常至极的样子,看不出什么富贵来,这心就更放下了,言谈举止之间也是难免夸耀自傲了一些。
归德侯府有势,但没钱,他们有钱,但少门路,两家其实还是不分伯仲的,他们不能自贬身份,省的低人一头。
现眼下,见归德侯这个大伯言语更是切切,诚恳谦逊,以为他真的是想与他们广海宣家再交好,便是先前沉默着不太说话的宣博丰也是开了口,朝宣宏道说:“伯父,我们前来之事,家中父亲还不晓,且容我们回去与父亲休书一封,言道伯父对我们的小辈的帮助,想来,父亲对您也是感激于胸的。”
“也没帮什么,就是见你们上门打了个招呼,我心想着,不回请你们一次也不好……”宣宏道听着他那口气也只是笑笑,没搭他的茬,又转头跟屠申说:“天色也不早了,你们快点上菜,好让两位公子吃了饭再回。”
说着他就起了身,跟两位子侄道:“今日我儿仲安不在,家中也没有陪客的,我还有公事要先走一步,我留屠管家的招待你们,你们有什么要的,尽管吩咐他就是。”
说着他就走了,两位宣家子弟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的,愣然看着他去了。
一会后,宣宏道在后面不远的大殿下见到了儿媳妇。
“儿媳啊……”宣宏道走了过来,抱过了丫鬟手中朝着他哇哇叫着挥手的望康,朝许双婉走了过来。
“父亲。”许双婉朝他福身。
“要回去了吗?”宣宏道问她:“回听轩堂吧?”
“是。”
“一道走。”
“是。”
走了几步,宣宏道开口与她道:“父亲在这里,多谢你的用心了。”
许双婉愣了一下。
“以前仲安不在家,回来了,回来了也是……”宣宏道说到这叹了口气,“到底是我让他不放心了。”
“您言重了。”许双婉愣过后,追上了上来,轻声道了一句。
“知道自己总是错的,这滋味不好受……”宣宏道看着紧紧抓着他手臂不放,见祖父看向他就欢畅地歪着嘴笑了起来的望康,这心里比以前的不好受要好受多了,也平静多了,他老了,也服输了,他不为儿子想想,他也得为望康想想,不能总是因着自己的软弱去祸害他们的以后,不能别人过得好好的,锦食玉食,鲜衣怒马,挥手就金银无数,四处皆志得意满,他的儿孙却必须要受苦,要拿命去拼才有活头,“但现在为父也想通了,你们好,我才好,别人好不好,看不看得起我,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许双婉跟在他半步后,轻声回了他:“您的脸面,就是我们的脸面,我们的脸面,就是您的脸面。”
他们是一家人,分不开的。
“是啊,是啊……”宣宏道不知为何,被儿媳妇轻轻的一句话,说的眼睛都红了。
是啊,他的脸面,也是他们的脸面,他们的脸面,也是他的脸面。
他不能儿子好不容易给他挣了脸,他一个转头,就把它败光了。
宣宏道低头看着孙子,更是抱紧了他……
他得好好替他的孙子,替这个家,把这脸面撑住了。